第十天了,同事同時不舒服,仔細想了一下,一定是昨天晚上吃的黎巴嫩烤雞三文治,因為在櫃檯那裡,我看著店員用手抓住麵包,把剛剛烤出來的雞肉串放在上面。而麵包可能還不是最主要的問題,麵包上面的芝士不知道有沒有過期。
這已經不是同事們第一次拉肚子了,上次在超級市場買了一罐雞肉午餐肉罐頭,吃下去沒有幾個小時,馬上見效。罐頭上面沒有生產和失效日期,提醒他們,所有沒有日期的東西都不要碰,不過街頭的快餐店,那就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還好大家帶齊了基本藥品,治感冒的、腹瀉的、發燒的,以備不時之需。
今天利比亞的新聞又上了BBC國際新聞的頭條,這是因為昨天半夜卡扎菲在國營電視台上露面,發表了八十分鐘的講話。
他已經沒有在電視上露面好多天了,上個星期,當北約的飛機炸中了他的辦公大樓之後,他沒有馬上露面,而是在國際媒體開始猜測他有沒有被擊中之後,讓國營電視台播放了他接見部落代表的畫面。
看過很多卡扎菲在電視上講話的樣子,但是這一次,不管是他的神情、身體語言還是語調,都是第一次,他顯得疲憊而蒼老。算一下,二十八歲開始執政至今四十二年,也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家了。
他提出停火協議,給反對派三天的時間。但是誰都知道,不管是反對派還是北約,都是不可能接受的,只要他的軍隊不停止開火。
和班加西人聊起卡扎菲,他們總是會用手指指腦袋,意思他是一個瘋子,也因為這樣,瘋子的話,是不可能相信,也不需要相信的。
這些日子,我總是問他們這樣一個問題,政府軍攻擊平民,那麼未來會不會造成東部人仇視西部人?他們總是會擺手糾正我:「不管年齡和性別,我們都是利比亞人,都是卡扎菲的錯,而且很多打我們的,是僱傭兵。」
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戰爭,最讓人擔心的當然是消除仇恨,如何融合的問題。雖然大家把賬都算到了卡扎菲的頭上,但是未來的清算肯定沒有想像的那樣簡單。卡扎菲政府的成員,他們需要承擔多少責任?過渡政府的官員說,只要是手上沾了鮮血的,過渡政府不會歡迎這些人。
問題在於,在這樣一個體制的政府之下,手上的鮮血,到底最終應該由誰來負責?
在一名大學教授的家裡面,終於看到了聽說了很久的中文版的綠皮書。十年前在的黎波里的時候,我曾經買過英文和阿拉伯語的,查找資料,80年代的時候曾經出過中文版本。
這名教授家中的收藏很多,日語的、俄語的、法語的,還有我認不出文字的版本。當年卡扎菲花了大量的金錢,把他的綠皮書翻譯成世界各地的文字。
但是,如果問利比亞人,卡扎菲的綠皮書到底想說什麼,大部分人都會擺擺手,不知道如何回答,儘管他們從小學開始就花了不少時間學習,甚至每個星期都會有類似於中國過去政治學習的時間,但是我們的司機只是記得,中心思想應該是「三個思想」。
卡扎菲分別在1975年、1976年和1978年出版了三卷本的綠皮書,不過我看到的,還有我自己買的,都是之後的綜合版。綠皮書並不厚,曾經有西方學者想要研究,從裡面找出卡扎菲的治國策略或者是政治理念,但是這些學者和利比亞的大部分民眾一樣,都看得一頭霧水。
卡扎菲的偶像是已故埃及總統納塞爾。也正是效仿納塞爾的自由軍官行動,他通過同樣的軍事政變,推翻了利比亞的王朝統治。也因為這樣,在他70年代的演講裡面,他花了大量篇幅闡述關於建立「阿拉伯社會主義」的構想,他的演講對於當時處於實際分裂狀態的利比亞來說,相當有吸引力,因為當時納塞爾正在執政,使得中東地區的泛阿拉伯主義成為主流。
利比亞的全稱叫做大阿拉伯利比亞人民社會主義民眾國(The Great Socialist People''s Libyan Arab Jamahiriya),其中,Jamahiriya這個詞語,正是卡扎菲自己創造的,因為這符合他所強調的「直接民主」。收錄在綠皮書裡面關於民主的論述中提到:「議會的存在正好說明了人民的缺席,可真正的民主只有通過人民的參與才能實現,而不是通過他們的代表來代理。議會成為了人民行使權力的法理障礙,它剝奪人民行使主權的權利,並且為自己所用……」
也因為這樣,卡扎菲一直把自己稱為上校,這也是外界到現在為止對他的稱呼。他堅持自己在利比亞這個國家沒有任何職務,因為在1977年他就已經把權力交給了人民,他早就下台了。
當然,現在的他不再這樣認為。在昨天晚上一個多小時的電視講話中,他反問北約,反問反對派,讓一個管理這個國家四十二年的人下台,有沒有搞錯。
從70年代後期開始,自從他公開絞死兩名大學學生,人們已經不再相信他的這種表述,認定他是掌控這個國家所有一切的人。曾經和他一起打天下的戰友,也開始站在他的對立面。過渡政府的最高軍事負責人哈里里,當年就是和他一起參與軍事政變的自由軍官中的一分子,但是從90年代開始,卻坐了十五年的牢。而這樣的曾經的戰友、之後的敵人,有很多。
有一技之長的人,勤奮的人,沒有任何權力僅僅憑藉自己的技術和勤奮就去佔有其他人的那份財富,然而他們確實是從自身優勢中受益。同樣的,如果一個人殘疾或者得了精神病,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享受不到跟健康人一樣的社會福利。
交通工具(車)不論對於個人還是家庭都是必要的。你的交通工具不應該由別人佔有。在社會主義社會,沒有任何人、任何權威,可以為了轉手出租而擁有私人交通工具,因為這佔有了其他人的需求。
土地不是哪一個人的財產。但是每個人都有權開發土地,通過勞動、耕作或者是放牧,從中得到好處。
這些都是卡扎菲關於平等的論述,在他的綠皮書裡面,有好幾個地方關於「人人應該為自己勞動,而不是為別人」的論述,顯示出一種和馬克思理論很接近的東西。
但是,現實並不是他所說的那樣。在利比亞,卡扎菲和他的家人擁有巨額的財富,而這個國家的民眾並不算富有,即便人均收入在非洲算是第一位。城市基礎建設非常糟糕,班加西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至於公共醫療,去過班加西最大的醫院,不管是大樓還是病房,和2003年巴格達的那些醫院差不多。但是巴格達那個時候一直遭到國際社會制裁,公共設施缺乏投入,只能夠維持80年代的水平,這可以讓人理解。2004年,聯合國就取消了對利比亞的制裁,這個國家開始了經濟改革。這些年來,這些重要的公共服務設施依然停留在這樣的水平,可以深切地體會到政府缺乏財政投入。
至於人和人之間是否平等,至少卡扎菲的家族處於一個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優越的位置。在他的家族所在的地方,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剝奪別人的財富和資源,因為他們有能力,可以把不聽話的人投入監獄。卡扎菲在不同的城市為自己建造宮殿一樣的住宅,這些住宅都有完善的地下防空通道,儘管他可能一年或者兩年才到這個地方住上一段時間。
卡扎菲認為,允許一個人或者一個團體主宰體育運動,而讓其他人買票入場觀看是沒有道理的。他的這個表述,產生了兩種不同的解讀,有的西方學者認為,這顯示了他的平等概念,人民應該平等參與所有形式的社會活動,當然也可能是一種對西方社會的微妙的挑戰;另外一種解讀則認為,這顯示了卡扎菲強烈的嫉妒心,因為在利比亞沒有名流,不管是學者,還是藝術家,或者運動員,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卡扎菲的身上,他不允許別人搶他的風頭。而事實是,當利比亞國家隊和其他國家的足球隊比賽的時候,如果是在利比亞,主持人是不可以朗讀利比亞參賽隊員的名單的。
強調平等的卡扎菲,個人卻霸佔了人們的視線空間,在的黎波里,到處都是卡扎菲的巨幅畫像,就算是在酒店裡面,也到處掛著他不同年紀的照片。班加西原本也是這樣,只不過在衝突發生之後,反對派民眾把他的這些痕迹從這個城市清除得一乾二淨,新增添的,則是諷刺「捲髮大叔」的各種塗鴉作品。
把自己的畫像還有塑像放在城市各個角落的國家已經不多了,朝鮮、土庫曼、曾經的伊拉克,還有就是利比亞。在古巴,雖然到處都有巨幅畫像,但並不是卡斯特羅自己,而是南美人心目中的英雄切·格瓦拉。就算是在委內瑞拉,強勢的查韋斯也沒有敢把自己的樣子放在公共場所,能夠享有民眾瞻仰參觀待遇的,是玻利維亞反殖民的英雄玻利瓦爾。
卡扎菲在他的綠皮書裡面,也談到了言論自由問題。他說:「個人擁有的報紙僅僅表達他個人的看法。任何聲稱報紙代表公共輿論的言論都是毫無根據的。」
儘管利比亞自身的媒體業非常封閉,沒有太多另類的選擇,但是隨著衛星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