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東國家的陸地邊境過關,一直覺得需要足夠的耐心。這次也是一樣。
站在埃及邊境站的辦公室門外,看著我們三個人的護照被放在桌上,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官員拿起一本翻了很久,我猜想可能是在找我們的入境圖章,這讓我產生一些擔心,因為我的護照已經差不多蓋滿了,即便是我自己,要找到從開羅入境的圖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非常的仔細。
結果,他把護照放下,開始從身邊的窗口接收一疊疊的埃及護照。這些都是在利比亞工作的埃及人,根據利比亞政府的數字,有一百萬人,軍事衝突開始到現在,他們還在陸續地撤離利比亞的不同城市。
邊境站辦公樓門口,一批孟加拉國難民正在示威,他們高舉著用紙皮做成的標語牌,上面寫著:「we want bus.」(我們要巴士。)這些難民已經在這個邊境站滯留了差不多兩個月。同樣的,在突尼西亞和利比亞邊境,一批孟加拉國難民等待著孟加拉國政府派出巴士,把他們接到市區,登上返鄉的飛機。只是,和那些同樣滯留在邊境站的非洲難民一樣,他們的政府無法像中國政府那樣,進行大規模、高效率的撤僑行動。他們沒有財力,也沒有能力,似乎還缺少動力。
辦公樓內貼著一張A4紙,上面寫著「孟加拉國大使館」,旁邊則是聯合國難民署的標誌。邊境站外有一輛大型的流動廁所,上面醒目地寫著聯合國難民署,裡面相當的整潔,不過只是提供給女性使用。當這些來自非洲的女性難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們很有禮貌地用阿拉伯語和我打招呼。從外表上看,她們的狀態還算不錯。旁邊的辦公樓下,難民署的工作人員正在派發午餐。雖然三餐不是問題,但是這種住在牆邊臨時搭起的帳篷裡面的日子,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看著那位官員似乎根本不打算處理我們護照的樣子,我開始焦急,開始敲打玻璃。終於,另外一個年輕一些的官員走了過來。我指著那三本遠遠地放在桌邊的護照,請他是否能夠快點處理。其實我最擔心的是,這三本護照會不會被混淆在其他護照裡面,再也找不到。看著這些官員工作的樣子,實在覺得會有這樣的可能。
通過辦公室的玻璃窗,看到那個年長的官員,拿著我們的護照,和那個年輕的官員比劃著。很快,這個年輕的官員拿著護照走了出來,不再帶有笑容,很嚴肅,目光穿越過我,直接和我身後的我的埃及司機用阿拉伯語說話。我聽不懂阿拉伯話,但是因為裡面有VISA兩個字,我有些明白,應該是說我們沒有簽證。我想解釋,持香港特區護照進入埃及,本身就是免簽證。但是,司機很怕事地拉扯我,讓我跟著他離開。從進入這個辦公室開始,司機一直很小心地站在一邊,不敢和官員對話。看到我忍耐不住的樣子,他會在一邊朝我揮揮手,示意我不要著急。
跟著司機上了二樓。因為他只會幾個英文單詞,所以我無法搞清楚,是說我們沒有埃及簽證,還是沒有利比亞簽證。雖然我們是離境,但是根據我旅行的經驗,比如坐飛機的話,航空公司如果發現你沒有下一站要去的國家的簽證,是可以拒絕你登機的。但是我們要去的是利比亞東部,這裡已經被反對派控制,再說,所有的記者都是這樣進入利比亞的,因為很難從正規途徑取得利比亞簽證,前往首都的黎波里。
二樓顯然是這棟樓裡面最高級別官員的辦公室。當我們到的時候,他正在打電話。我想敲門,司機馬上制止我,看得出來,他很怕因此惹得這名官員不高興,把事情弄得更糟。
官員的電話很長,眉飛色舞了大約十分鐘。就在他打電話的時候,另外一個年輕人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顯然他們是認識的,而且有事情要談。還好,兩個人講了一半,官員終於把頭轉向了我們。司機向他解釋了情況,遞上我們的護照。他看了一眼封面,然後在我們的出境表格上寫了一行字,邊寫邊用英文向我們解釋:「香港是免簽證的。」
我自然陪著笑臉,反正這樣的情形遇到了太多次,第一線的官員經常無法分別中國護照和香港特區護照,在找不到簽證之後,總要花費不少時間進行解釋。也許,對於這些出入境官員來說,他們實在是分不清楚,為何一個國家會有兩種不同的護照,而且待遇還不太一樣。
走到樓下,我實在是擔心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脾氣,於是讓司機把護照再交到那個年輕官員的手上。也許是因為有了上級官員的批註,司機顯得底氣足了很多,不再像剛開始時那樣唯唯諾諾。
看著他面對官員的樣子,我頗有感觸,至少說明在埃及,普通百姓和這些官員之間的關係一點都不平等。這樣的場景我並不陌生,在中國的不少地方,人們不也是用這樣的神情對待那些公職人員的嗎?即便這些公職人員正在做的,只不過是他們份內的事情。但是問題在於,他可以毫無理由地把你撂在一邊,不加理睬。當然,這裡不算過分。最讓我心驚膽顫的,還是每次在莫斯科機場過關,我所知道的最長一次記錄,是我的一名香港同行,過關的時候被晾在一邊,長達三個小時無人過問。這一點,中國邊檢的進步真的好快,不管態度還是速度,表現都是一流的,每次過關的時候,我總是要在打分機上摁一下。當然,我從來沒有經過陸路邊檢,不清楚那裡會是怎樣的。
年輕的官員取走了護照,依然把它放在桌上。負責蓋章的那位年長的官員,依然沒有採取任何動作的意思。他還在埋頭處理那些埃及護照。這回是司機忍不住了,推推我,讓我去找那位年輕的官員。我心裡暗笑,看來司機的忍耐同樣也是有限的,所以已經不再擔心我可能冒犯官員。還好,也許是對自己剛才犯的低級錯誤感到有些愧疚,這名年輕的官員很快把蓋完章的護照拿了出來,交到我們手上。
接下來,要找前往班加西的車了。並不是我們想像的,有很多利比亞的車等候在邊境上。衝突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進入班加西的記者越來越少,除了像我們這樣去替換已經在班加西的同事的記者,倒是離開的越來越多。特別是今天,傳來了兩名攝影記者在米蘇拉塔被炸彈擊中的消息,一大早,就有不少記者被總部要求馬上離開。
找到了一輛埃及計程車,可以帶我們進入利比亞邊境十五公里的地方,據說那裡有很多到班加西的車輛。那是我見過的最破舊的一輛計程車,沒有玻璃窗,甚至沒有門把手,開門需要司機利用特殊的技巧。之前我覺得見過的最破舊的計程車應該是在古巴的哈瓦那,我還記得坐進那輛車的時候,頭撞到了車頂,因為沒有想到車身要比正常的車輛低很多。和哈瓦那的那輛在城市裡面咯吱咯吱行駛的計程車不同的是,這輛車看上去雖然更加破爛,開得卻一點也不慢。
利比亞關口開了兩個窗口。出境的門口排滿了人,看上去應該是離開此地的利比亞人,正在等候蓋離境的圖章。入境的辦公室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份表格,需要手寫護照號碼、名字,以及出生日期,算是一個記錄。我很好奇,裡面沒有要求寫簽發護照的國家和地區,光憑這些資料,如何統計有哪些人進入了利比亞?當然,我的這種擔心應該很是多餘。
我和我的同事的護照上,蓋上了利比亞的入境章,但是,看不出這個圖章到底是代表利比亞政府還是班加西的過渡政府。總之,和之前進入利比亞的同事們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我們這次算是合法入境了。
當我的這輛綠色的、沒有門把手的車到了目的地,馬上有十多個司機擁了上來,他們知道生意來了。計程車司機幫我們選擇了一個看上去頗為斯文的司機,抄下對方的電話,然後打通埃及司機的電話,讓我報平安。我終於明白,我們埃及的司機幫我們找到這個計程車司機之後,兩個人在那裡說了好久,然後交換電話到底是為了什麼。這種方法其實並不能夠保障我們的安全。在我看來,在這樣陌生的地方,運氣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人不淑,真的是運氣不夠好而已。所以,我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第一感覺,特別是在選擇長途司機的時候。而且我也相信,友善地對待別人,總是會有好報的。過去十多年的經驗也證明,在陌生的地方,我總會遇到樂於幫助自己的人。
從邊境到班加西差不多八百多公里。看沿途的建築,利比亞這一邊,要比從埃及的亞歷山大到邊境的二百多公里顯得富裕一些。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會有一百多萬埃及人,選擇到利比亞工作。因為石油的關係,利比亞是非洲人均GDP最高的國家。利比亞的人口只有六百多萬,這也使得它成為人均擁有土地面積最高的國家之一。
司機在路邊的一家咖啡館停了下來,幫我們一人買了一杯卡布奇諾。二十多年義大利的殖民統治,讓這裡的人養成了喝咖啡的習慣,語言裡面也總是夾雜一些義大利語。咖啡館的外牆是橙色的那種,很有一點義大利西西里島的風情,這和我們在離開亞歷山大前往埃及邊境的路邊停留的咖啡館很不一樣。那家很明顯是做遊客生意,有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糕點,太陽鏡,圍巾,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