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開始和結束

所有覺醒的星系都忙於利用自己神志清明的最後階段,我,作為不完美的宇宙智能,也是如此忙碌著,突然,我覺得自己開始了一段從未有過的奇怪經歷。我似乎是無意之間心靈感應上了一種存在體,或是某種多個存在體,最開始的時候,它們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一開始,我認為是無意中聯繫上了某個自然行星原始時期的亞人類生物,也許是原始海洋中漂浮的某種低級變形蟲微生物。我感覺到了它們軀體的饑渴,比方說吸收養分維持生命的慾望,運動接觸的慾望,還有對光和熱的慾望。

我很不耐煩,想要打發掉這些和正事無關的小事。但是它盯著我不放,越來越深入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清晰。它逐漸呈現出一種無比的活力和康樂,還有一種神性的自信,自從恆星誕生以來,宇宙上下還沒有任何精神世界有過這派氣度。

我無須在此描述我是如何一步步領悟到這次經歷的意義。我逐漸看清了,我聯繫上的不是微生物,也不是行星世界智能,也不是恆星智能,也不是星系智能,我聯繫上的是大星雲智能,那時它們的物質還沒有分解形成恆星、組成星系。

接著我就追溯它們的歷史。宇宙大爆炸之後,氣體物質急速擴散,星雲體形成之際就是它們蘇醒之時。到了後來,一群群的恆星在它們體內誕生,源自它們體內的物質。接下來,它們衰老,最終死亡。

在最初的階段,物質組成上,它們就是一團團極為稀薄的氣體;精神上,它們對行動的渴望幾乎是無意識的,它們模糊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空空的物質在微微地壓縮。我看見了整個過程,它們從最初稀薄的氣體濃縮成輪廓更加清晰的密實球狀物,接著成為凸鏡狀的圓盤,體內開始出現更亮的條狀物和暗淡一些的裂隙。隨著氣體進一步濃縮,每個星雲的整體性就越完備,結構上組織性也就越強。星雲體內的原子,相對於星雲的體積而言,每個原子之間的間隔就像恆星之間的距離,只不過是鬆鬆地被包裹在一起;濃縮帶來的擠壓雖然微小,但是給原子帶來了外來的擠壓力,它們彼此更加緊密地結合。每個星雲宛如一個巨大的、微弱的輻射池,發出的輻射光線,一波一波地傳導開來,無所不穿,從一個原子傳到另一個原子。

這些星雲如巨大的大懶獸,又如巨大的變形蟲。在精神上,它們進一步蘇醒,開始有了模糊的整體體驗。從人類的標準,甚至是從智慧世界和恆星的標準來看,這些星雲的體驗都是慢得驚人。它們體積巨大,它們的意識通過緩慢的波狀方式傳遞,因此一千年的時光對於它們來說只是無法捕捉的瞬間。物種誕生又消亡的地質年代,在它們的體驗中就如同幾個小時。

每個巨大的星雲都知道自己凸鏡狀的軀體內充滿了不斷震動的氣流。它們渴望實現器官的潛能,渴望體內微微涌動的物理能量能平息下來,同時它們還渴望能夠自如地運動,它們還渴望更好的東西。

在體能和智力方面,這些原始星雲就像地球生命的原始微生物。這一點很奇怪,但是這兩者之間又有巨大的差異。這些星雲呈現出一種品質,這是我,初級宇宙智能,在微生物身上沒有看到過的。這種品質是一種意願,或者說是一種偏好,在此我雖然猶豫,但是只能用比喻來說明這種品質了。

這些星雲頂多算得上是身體機能和智力都非常簡單的生物,但是它們被賦予了一種我只能形容為原始但是非常強烈的宗教意識。兩大渴望支配著它們,每一種在本質上都是宗教式的願望。它們渴望,或者說它們未加思索的強烈願望就是和其他的星雲結合在一起,它們從未思索過,但是它們非常渴望再度回到它們一路走來的源頭。

它們居住的宇宙當然是一個非常簡單,甚至可以說貧寒的宇宙。對它們而言,這個宇宙也非常渺小,只包含兩種東西:一種就是自己不成形的軀體,還有就是別的星雲的軀體。在宇宙的早期,星雲間隔非常近,相對於星雲這樣大小的部分,宇宙就顯得有些小了。在那個時期,宇宙中的星雲就如人類世界中的飛鳥,關在狹窄的鳥籠里。星雲間隔如此之近,相互之間的影響之大就可想而知。隨著星雲的結構逐漸建立,整體連貫性增強,星雲也就更能區分出哪些是自己體內的波狀傳播模式,哪些是周邊的星雲給自己造成的不規律影響。此時它已經不再是原始的雲狀物質,它天生有一種特質,它據此判斷出這種不規律的影響意味著其他智慧星雲的存在。

因此,星雲在其鼎盛時間感覺到各自是獨立分開的不同個體,這種感覺雖然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很強烈。它們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它們之間很少交流,而且交流速度也很緩慢。就像各自關在囚室里的囚犯,通過輕叩牆壁,也能感到彼此的陪伴,時間長了,輕叩牆壁的聲音也能發展成為一組粗糙的信號。同樣的道理,星雲通過引力作用和拉長的光線脈衝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即使是在星雲彼此間隔很近的早期,一個完整的信號從頭至尾發射出去也要花上成千上萬年,又過了幾百萬年的時間,發射的信號才能到達目的地。在它們的鼎盛時期,整個宇宙中都回蕩著它們交談的話語。在早期,這些巨大的生物體彼此間隔很近,而且它們也還沒有發育成熟,它們交談的主要內容就是讓其他星雲知道自己的存在。孩子般地咯咯傻笑,它們費力地交流著它們生活中的快樂、它們的渴望和痛苦、它們的古怪念頭、它們的特質,還有它們共同的激情,想要再次結合在一起,就像人類所說的那樣,在上帝那兒成為一個統一體。

早期的時候,只有少數幾個星雲成熟了,絕大多數星雲的心智都還處在懵懂時期,這些成熟的星雲看得很明白,它們非但沒有結合起來,反而是越隔越遠。相互之間的實體影響越來越弱,每個星雲都知道了自己的同伴正退向遠方。發出消息,等待回應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如果星雲之間能夠使用心靈感應交流,那麼宇宙的膨脹就不會使它們絕望。但是這些生物體過於簡單,彼此之間無法直接清晰地聯繫交流。它們發現自己註定了就要分離。由於它們的生活節奏過於緩慢,所以它們的感覺是彼此剛剛認識,卻馬上就要分開。它們萬分悔恨一無所知的嬰兒時代。成熟之後,它們都認識到彼此之間的愛,還認識到精神上聯合在一起,就是踏上了回歸源頭的路。

分離是不可避免的,這一點已經很清楚了。交流越來越困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群體就這樣分崩離析。最遠處的星雲高速退開,每個星雲必須準備好獨自一人、孤立無援面對生存的疑惑。

十億年過去了,對於這些節奏緩慢的生物而言,這只是短暫的一段時間,這期間,它們掌控了自己的肉體,修養心智,開始探索所有覺醒的存在體必然會找尋的至高無上的啟示。但新麻煩來了。有些最年長的星雲開始抱怨得了一種疾病,這種疾病嚴重影響了它們的思考。星雲的外緣氣體濃縮成為一個個小團塊。過了一段時間,這些小團塊密度加大,成為燃燒的火球。火球間隔的空間中除了一些飄散的原子就一無所有了。最開始,這種疾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像是人的皮膚有些瘙癢一樣,可是後來就發展到了星雲更深層次的組織,而且伴隨著嚴重的精神問題。這些註定要死亡的星雲把這場瘟疫看作是上天派來考驗它心智的,竭力把它朝有利的方面轉化,最後只是徒勞無功。它們鄙視瘟疫,英雄氣概十足,一段時間內,瘟疫得到控制,但是很快瘟疫到處大肆破壞,摧垮了它們的意志。很顯然,宇宙是徒勞恐怖之地。

年輕一些的星雲目睹它們的長輩,一個個陷入獃滯糊塗,最後無一例外都進入了睡眠,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死亡。很快就是最樂天派的星雲也認識到了,這種疾病不是偶然,而是植根它們星雲體內的宿命。

這些天空中的大樹懶一個個地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恆星。

作為初級宇宙心智的我,從遙遠的將來回望這些事件,我竭力想要這些身處遙遠過去、奄奄一息的星雲明白,它們的死亡不是結束,而是宇宙生命早期的開始。我想向它們透露未來的廣袤和複雜,透露我最終的覺醒,希望它們能得到些安慰。但是我發現無法和它們交流。在它們日常體驗的層面,它們能夠進行某種理解思考,但是一旦超越了那個層面,它們幾乎就是低能兒的水平。人是從單細胞動物進化而來,但是如果一個人想要給一個快碎裂的單細胞講述自己在人類社會的成功,藉此安慰它,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無法安慰它們,我就收起同情心,默默地看著它們星雲群體逐漸崩潰,走向結束。從人類的標準來講,這死亡的痛苦延續得太長太久。它開始於最老的星雲分解形成恆星,結束於人類滅絕於海王星之時。最後一個星雲完全失去意識的時候,它好多鄰居的屍體早就轉化成了智慧世界和恆星的共生社會體。可是星雲生活節奏緩慢,對它們而言,這場瘟疫來勢洶洶,蔓延迅速。一個個的星雲,一個個的虔誠巨獸,和微小的敵人扭打成一團,雖然大勢已去,但它們依舊英勇作戰,直至喪失意識。沒有一個星雲知道,自己倒下的軀體中充滿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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