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類地星球

我緩緩地下降,慢慢地貼近這顆行星的地表。我知道自己心懷的希望,我正在找尋一個與英格蘭相似的地方。但就在我意識到自己所為的一剎那,還是不得不提醒自己,這裡的情況跟地球相去甚遠,而且我根本不應該在這兒去找智慧生命。如果能找到,那也會是一種我所無法感知、無法理解的存在。沒準是只巨型蜘蛛,再不然,是蠕動的水母。難道我奢望能和這樣的怪物交流?

我在稀薄的雲層上方漫無目的地盤旋了幾圈,底下濃密的叢林、斑駁的平原和無限廣袤的荒地盡收眼底,最終我把目光瞄準了一個位於溫帶的濱海小村,準確說是一個綠得鮮亮的半島。就在下降到快挨著大地的時候,我不禁驚訝於鄉間撲面而來的綠。這些肯定是植物,粗看看,與地球上的植物差不多,但細看之下,還是不太一樣。那肥大得有點鼓鼓囊囊的葉子像是沙漠植物,但是莖稈卻又纖細而堅挺。最詭異的要數這些植物的顏色了,是一種鮮艷的藍綠色,像是施過銅鹽的葡萄園的顏色。後來我才搞明白,微生物和昆蟲似的害蟲曾經摧毀過這個乾燥的星球,所以植物們為了自我保護,不得不產生出硫酸銅來抵禦。

我掠過點綴著普魯士藍的灌木叢的草原上空。天空也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藍,這種藍,除了高原地帶,在地球上非常罕見。還有幾縷低垂的鉤鉤雲平躺在空中,羽毛狀的雲彩想必是稀薄大氣層的傑作。我是在一個夏日的上午靠近這顆星球的,但好多星星的光芒卻刺透了夜空,這也證明了我的猜想。所有裸露的大地都被照得通亮。近處灌木叢的影子近乎暗黑,遠處,黑白兩色勾勒出一些輪廓,像是些建築物,也可能不過是幾塊岩石而已。此情此景,世間罕見,美妙絕倫。

我憑著無翼的飛行軀體在這個星球貼地飛行,穿過沼澤,掠過斷層岩,沿著溪流一路滑行。然後來到了一片開闊地,一列列像是羊齒科的植物齊整整地平行排列著,葉片前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堅果。要說這井然有序的排場不是智慧生命的手筆,誰會信呢?或許這是某種不為地球所知的大自然的神跡?我的飛行能力總是受情緒影響,此刻驚訝之間,居然開始失控了。我像個醉鬼一樣在空中跌跌撞撞。我振作了一下,在莊稼地上空搖搖欲墜,只好向著一個挨著一塊空地、離我有點遠的大傢伙衝去。這時我看清了那個傢伙是一把犁,心下一陣錯愕,目瞪口呆。它的樣子雖然有點古怪,但看這犁刀,還生鏽了,肯定錯不了,一定是鐵鑄的。它有兩個把手,還有拴牲口的鏈子。在離英格蘭數光年遠的星球上發現了一把犁,真是不可思議。我四下看了看,周圍有明顯的車轍痕迹,不遠處的灌木上還撂著一件髒兮兮的破衣服。但頭頂,異域的天空中,眾星拱月。

我沿著小徑前行,穿過奇怪的灌木叢,櫻桃似的果實給肥厚的葉片鑲了邊,沉甸甸地下垂著。突然,小徑一拐,我看到了一個人。或者說,由於我萬般詫異且因為星光刺目而眼睛發酸,乍看之下,來者就像個人。我若在這探險的初始階段便對冥冥中控制一切的力量有所了解的話,見到這個樣子像人類的古怪生物時也就不該如此詫異了。稍後我會對這種冥冥的指引力量加以描述,正是在這種力量的作用下,我才命中注定要先發現這跟地球極為類似的星球。與此同時,讀者朋友完全可以設想我在這個外星拐角的驚詫。我過去一直認為人類是一種獨一無二的存在。一系列複雜情況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同時發生作用才造就了人類,這樣的特殊條件不應該在宇宙中隨處可遇。但是,在我探索的第一個星球上,顯然冒出了一個庄稼人。我慢慢地接近他,他現在看起來沒有遠距離看時那麼像地球人,但他絕對是個男人。上帝是不是在整個宇宙中安排了好多和人類類似的生物?他是不是真的根據自己的樣子造了人?真是難以置信。我一定是腦袋壞掉了,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由於我不過是一個無實體的視點,因而可以觀察他而不被發現。他大步流星地走在田埂上,我在他的周圍懸浮著。他是個直立行走的兩足動物,大體上說,跟人類真的很像。我無法估計他的身高,不過他跟一個普通地球人身材相當,或者說,至少比侏儒高,比巨人矮。他身形瘦長,腿和鳥腿很像,套著粗料子緊身褲。他腰部以上赤裸,胸部大得不成比例,長有蓬鬆松的綠毛。他有一雙短而有力的手臂,肩部肌肉健碩。他的皮膚黝黑,略微泛紅,覆蓋著濃密的亮綠色細毛。他輪廓粗獷,肌肉的細節、肌腱和骨骼跟人類完全不同。他的脖子出奇的長,非常靈活。關於他的頭,我所能想到的最確切的形容就是,他的大部分腦袋上都長有綠色的毛髮,貼著頸部的曲線向下生長。一雙似人類的眼睛在劉海下窺探著。幾乎像噴嘴一樣的嘴巴古怪地往前突出,使他看起來好像在吹口哨。兩眼間,更確切地說是兩眼上方,有一對像馬一樣的大鼻孔在不停地翕動著。劉海上的一個凸起代表了鼻樑所在的位置,從鼻孔開始一直倒著延伸到頭頂。沒有看見耳朵。後來我才發現他的聽覺器官原來隱藏在鼻孔中。

很明顯,雖然類地星球上的生物進化一定跟地球上人類的進化有著極高的相似度,但是也存在著許多分歧。

這個外星人不僅穿著靴子,還戴著手套,看起來是粗皮革製成的。他的靴子極其短。我後來發現,這個種族(我把他們叫作「類地人類」)的腳和鴕鳥或駱駝的腳很像。腳背上有三個長在一起的大腳趾。腳後跟處還有一節,那是另一個粗短的腳趾。他們的手沒有手掌,每個手上有三根軟骨一樣的手指和一個大拇指。

本書的目的不是告訴讀者我自己的探險經歷,而是簡單介紹一下我到過的地方。因此關於我混進類地人類中的細節就不一一道明了。對於我自己,三言兩語足矣。我研究了這個莊稼漢好一會兒,我開始因為他對我存在的渾然無知而產生莫名其妙的折磨感。我略帶痛苦但又清楚地知道此次漫遊朝聖的目的不僅僅是做科學觀察,我還需要和其他的世界做一些精神和心理的雙向交流,以利於雙方的發展,促進兩個社會的進步。如果不開動腦筋琢磨出某種交流的途徑,我又怎能達到這個目的呢?我隨著這個男人回到了他的家,在那個泥和柳條枝做頂、石頭做牆的圓形屋子裡待了好些天,我才發現我居然能夠鑽進他的大腦,通過他的眼睛來看世界,通過他的感官來感覺,像他一樣來感知這個世界,甚至還基本上能跟上他的思路,體會他的情感生活。直到後來,我被動地「棲居在」那個種族很多人的身體里,我才發現了如何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我甚至還能在我的宿主內部直接交談。

這種內在「心靈感應」的交流後來一直為我所用,但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有點困難,不僅效率低,而且還很痛苦。但是到了後來,我終於能夠自如地在我的宿主體內生活著他的生活,就好像是我自己的身體一樣感覺敏銳而真實,同時依然保持我的個體性、我的批判能力、我的慾望和恐懼。只有在我的宿主意識到我存在於他的內部,用他的意志力才能對我隱藏起他的某些思想。

一開始,我發現這些外星生物智力低下,這很容易理解。在許多重要的方面,他們的感覺和我所熟知的感覺有著天壤之別。他們的想法、他們的情感和情緒對我來說非常陌生而奇怪。他們思維的傳統基礎和大部分熟悉的概念都來源於外星歷史,用一種地球思維無法領會因此很容易誤解的語言表達出來。

我在類地星球上生活了「許多個類地年」,從一個頭腦轉移到另一個頭腦,從一個國家漫遊到另一個國家,但是我對於類地人類的心理狀態仍不甚明了,也不明白他們的歷史到底有什麼意義,直到我邂逅了他們的一位哲學家,這位老人雖已年邁,但仍矍鑠,他的觀點另類而不討人喜歡,也因此一直沒能聲名顯赫。我的大多數宿主在發現我存在於他們的體內後,要麼認為我是惡魔,要麼認為我是神的使者。但是更世故一些的人會認為我不過是一種疾病,是他們自己精神錯亂的一個徵兆,所以他們馬上趕去附近的「精神衛生所」。按他們的曆法來算,有一年左右的光景,我孤獨徘徊於拒絕把我當作是一個人類的宿主身上,之後有幸引起了那位哲學家的注意。我的一個宿主求助於那個老人,向他抱怨說自己常常聽到「各種聲音」,會看到「另一個世界」。那位哲學家的名字大概叫「布瓦爾圖」,有點像威爾士語中「11」的發音。布瓦爾圖邀請我去他的頭腦中,輕鬆地「治癒」了他的病人,還保證會好好地招待我。我欣喜若狂,終於跟一個承認我有著人類個性的宿主聯繫上了。

有太多關於這個世界的重要的社會性特徵需要描述,恕我無法同時一一描述這個星球的地理地貌特徵和種族特質。它的文明發展到了和我所熟悉的那個文明相當的階段。我不時地驚訝於相似和差異的並存交融。在星球上漫遊之後,我發現大部分適宜的土地上都有農耕,許多國家的工業化程度已經發展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草原上隨處可見成群成群的哺乳動物似的生物,或悠閑地吃草,或自由地奔跑。所有上佳的草場上都放牧著大型哺乳動物,或者說准哺乳動物,用來供給食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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