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鮫人的眼淚 第七節

明河大廈就和夢幻山莊隔了一條街,是一幢30層高的典型辦公大樓,明河公司只佔用了22和23兩層,其餘樓層則租給了別的公司。宋然立足於22層,透過那扇透明的大玻璃窗,已經足以鳥瞰整個夢幻山莊的全貌。

受到柯仁雄被殺案的影響,夢幻山莊已經停業,偌大的園區里空無一人,剩下最醒目的就是沒有升入雲端的雲霄飛車和不再摩擦天空的摩天輪,四處瀰漫著寂寥的氣氛。

宋然的目光慢慢掃過夢幻山莊,最後還是落在了山莊北端,落在了「恐怖列車」上,腦中則放映起了監控錄像中的畫面,同時配上了連峰的畫外音:

「柯仁雄進入監控死角後的兩個鐘頭內,接近過『恐怖列車』的遊客共計有123人,可這些人全部都只是作短暫休息,即便期間有很多人都進入過監控死角,可沒有一個人在裡面停留超過兩分鐘,更別說一個小時這麼長。」

兇手會隱身?當時是無稽之談。現在的她,包括連峰都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鑒證中心在分析這些錄像時,能發現一些憑肉眼難以發覺的玄機,以解釋「兇手究竟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進入『恐怖列車』將柯仁雄殺死」或者「兇手究竟用了什麼障眼法避開或者逃脫了攝像頭的監控」。

當然在鑒證中心對錄像的分析出結果前,不應該停止尋找殺死柯仁雄的嫌犯,畢竟相較於殺人手法,兇手的身份才是關鍵。

懷著這個目的,宋然曾打算通過拜訪柯仁雄的家人了解內情,但調查後卻驚訝地得知柯仁雄沒有親屬,他的前妻已於兩年前帶著女兒移民加拿大。沒有別的辦法,宋然只有造訪明河公司尋求答案。但來到公司後,才被前台告知代理柯仁雄處理公司事務的趙若愚正在召開緊急會議,約莫要半個小時後才能和她會面。

宋然暗責自己太過匆忙,沒有在來之前致電預約。好在半個小時並不算太長,宋然坐在趙若愚的辦公室中耐心等待,她很快發現了這扇可以鳥瞰整個夢幻山莊的玻璃窗。

鳥瞰下所呈現的夢幻山莊除了稍顯立體之外,和繪製出的平面圖沒什麼兩樣。唯一特別的是那座人魚銅像,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

以現在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銅像的尺寸,足以蓋過一個半成年人的身高。

宋然俯視著銅像,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問題會不會出現在這座銅像上?

「宋警官,抱歉,讓你久等了。」正在這時,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哪裡,明知您這麼忙,還來打擾,是我不好意思。」宋然轉過身,走向趙若愚。

「總裁就這樣走了,整個公司完全來不及應對。其實我也不願接手這爛攤子,但他卸下的重擔總要有人扛起來。」僅僅過了一天,趙若愚的樣子就比之前要憔悴多了。

「我明白。」宋然在他對面坐下,「趙部長,您和柯總裁不是簡單的同事關係吧?」

「夢幻山莊是他一手創辦的,但能發展到今天,卻是我和他聯手打拚下來的。」趙若愚感慨著說道,「我和他的關係,說是朋友太淺了,說親如兄弟又有些過了,所以,用戰友來形容最合適,不能算可以推心置腹,但總會比一般人更了解對方。」

「那我算問對人了。」宋然攤開筆記簿,「警方很想了解,柯仁雄的一些私人狀況。」

「你們沒有把我當成嫌疑人吧?」趙若愚突然問,「畢竟我是明河公司的二把手,客觀上說他的死對我最有利。」

「老實說,確實考慮過,而且現在也不排除。」宋然如實地回答,「但是我覺得,如果動機只是想篡位奪權,這種恨恐怕還沒有大到用那種方法殺人的地步。」

「那種方法殺人?」趙若愚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宋然沒有向他透露柯仁雄被殺詳細過程的打算,便點到即止,微笑帶過了。趙若愚也沒有追問,但他的表情明顯放鬆了些,身子仰靠在椅背上:「既然這樣,警官你儘管問吧,凡是我知道的,絕不會隱瞞。」

宋然滿意地點點頭:「請問您知道有什麼人和柯仁雄之間存在仇怨?」

「仇怨?這程度可就深了。」趙若愚眉頭緊皺著說,「如果是衝突,我倒容易回答,商業競爭,家庭問題,這些都會帶來糾紛,但都上升不到仇恨的高度。柯仁雄個性確實有些孤傲,但絕不是個自大狂,而且多年在商海打拚,他早也學會了用圓滑處理矛盾的方式。凡事他不會趕盡殺絕,而是會給對手留一條後路。所以我想會有人厭惡柯仁雄,甚至會有人看不起他,但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人仇恨他。」

「抱歉,我剛才聽你提到了家庭問題。」宋然想了一會兒才繼續問,「柯仁雄的妻女都移民到了國外,這當中有什麼內情?」

「說出來你們一定會覺得奇怪。當初他妻子沈瑜和他離婚時,除了提出帶走女兒一個條件外,並沒有要求分割財產。昨晚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沈瑜的聯繫方式,把噩耗告訴了她。可沈瑜卻說,她不會回來參加葬禮,但會委託專門的機構處理柯仁雄的身後事,並會聯繫律師將其遺產全部捐獻給慈善機構。」

「竟然有這回事。」宋然不禁訝異地叫了出來,「這對夫妻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這畢竟是他的私事,具體的細節我也不太清楚,兩年前他們離婚得很突然,好像完全沒有預兆,但我看得出不會是婚外情或是金錢這種世俗的原因。她們母女倆離開的時候,我曾經去機場送別,也問過沈瑜為什麼這麼決絕,夫妻即便離了婚,也不一定要恨到永不再見的地步啊。沈瑜沒有多說,只是回答,自己並不恨柯仁雄,只是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我至今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聽完這番話,宋然陷入深思,沈瑜離開的原因一定牽扯到柯仁雄的某些隱秘,她也許是這世上唯一了解內情的人,所以務必與她取得聯繫。

於是宋然說:「如果不介意,請把沈瑜的聯繫方式告訴我。」

「當然可以。」趙若愚拿出一張紙,將號碼寫在一張紙條上遞給了宋然。

宋然收好紙條,繼續詢問:「再談談柯仁雄吧,你所了解的他的人際關係和人生經歷,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他的朋友圈基本上和我是重疊的,說不上特別,都以生意上的朋友居多,這種朋友你也知道,有利益可圖,那就稱兄道弟;無利用價值,當你屁都不是。這種虛偽大伙兒都心知肚明,挑明了大不了一拍兩散,但不可能發展到水火不容。他也不是個花天酒地的人,即便和妻子離了婚,私生活並沒有陷入糜爛,這點我絕對可以證明。至於他的人生經歷,」趙若愚的目光忽然撲朔迷離起來,「這倒是值得一談。」

「那就請您詳細談談。」宋然頓時豎起耳朵。

「都是些斷斷續續的片段,說不上詳細,但連貫起來絕對可以算是一段傳奇。」趙若愚坦然地說,「柯仁雄可不是什麼富家子弟,他出生在西北一個貧窮山區里,這個你們知道嗎?」

宋然驚訝地搖搖頭,示意自己並不知曉。

「確實很少人知道,估計資料里也查不到。這是他有次喝酒喝多了告訴我的,說他小時候家裡多窮,日子有多苦,受過多少人的欺負。他無父無母,是爺爺奶奶養大的,後來他剛讀完小學,爺爺奶奶相繼過世,他就出來闖了,干過數不清的根本不是人做的臟活累活。他感覺自己幾乎活在地獄裡,和鬼沒有兩樣。」

「那他後來是怎麼扭轉命運的?」宋然突然意識到問出這句話時,實在是出於自身的好奇,而非警察探案的目的。

「這就是我說的傳奇的部分,既然是傳奇,總是帶著些神奇的色彩。」趙若愚低頭看著桌面說,「他在30歲以前還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但僅僅在五年後,就成了富翁。當然我不清楚他當時具體的財富數字,但就憑他可以拿出那麼一大筆錢投資主題公園就可見端倪。」

「會不會有別的投資商?」

「明河公司的原始資本來自於柯仁雄個人,這是有據可查的。如果說有匿名的投資者那絕對不可能,當時是20世紀90年代初,雖然迪士尼樂園的名氣已經很響亮了,但在中國並沒有類似成功的案例,沒有人會拿自己的錢去讓別人冒險。」

「也就是說,柯仁雄的經歷中有五年的空白期,沒有人知道在這五年里他做了些什麼,也沒有人了解他創辦公司的資金從何而來。」

「可以這麼說。」趙若愚輕嘆了口氣,「但從前的柯仁雄絕對是個有膽識和魄力的人,如果他是因為在當時抓住了一些常人不敢觸碰的投資契機而發了大財,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宋然沒有表態,怎樣填上柯仁雄那五年的人生空白,可能就是接下來查案的重要環節。

「那柯仁雄是佛教徒嗎?」她繼續照著筆記上事先註明的要點提問。

「佛教徒?」趙若愚顯然不明白她這樣問的用意,「他不僅不信佛,連居士都算不上,平常的聚會,並沒有見到他對酒肉有所避諱,他家裡也沒有佛像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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