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莫利亞的尤萊拉vs.奧基弗

當我醒來時,熟悉的一切又重現眼前,有一種久別歸家的溫馨。那感覺就像籠罩在一間黑屋子的陰影終於被驅散,光明重現。終於可以好好歇息片刻,這種感覺何其美妙!我不由為之雀躍,很快便恢複了精神和體力。籠罩在上方的黑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屋中灑滿銀色的光芒。噴水池水花四濺、傳來陣陣歡聲笑語。我急忙跑去拉開了窗帘。奧基弗和雷多正在比賽游泳;那小矮人好似一隻水獺,將對手遠遠拋在後邊,見奧基弗不是對手,正隨意地圍著他玩鬧。

那場難以抗拒的睡眠,難道只是我的神經和大腦在極度疲乏下產生的自然反應,而沒有任何特別意義嗎?我承認,我對它的恐懼主要出於斯洛克馬丁的描述,他曾說過,斯蘿和斯坦頓在被居主掠走之前,都曾出現異常的昏睡狀態,那可能預示著居住的到來。

還有,記憶中那最後一幕:金眼女孩俯身靠近拉里,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也是因為我大腦負載過重,出現的幻覺?這不是沒有可能,但我也不能確定。無論如何,下次跟奧基弗單獨在一起時,一定得跟他說說這件事。想到這兒,我瞬時放鬆了對自己的剋制,一下子脫個精光,像個孩子似的雀躍著跳進水池,去盡情享受這一刻的快樂。溫暖的池水刺激著每一根神經,散發出一種愈發強烈的異樣麻刺感;池水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可以穿透皮膚,將一種澄澈的生機活力注入我的每一根神經。玩累了之後,我們游到水池邊緣,扒著池壁爬了出來。小綠矮人匆匆忙忙便套上了衣服,而拉里則無比認真地整理著他的制服。

他邊穿邊對我說:「博士,女祭司傳喚我們了,我們得——唔——用你的說法應該叫『與她共進早餐』吧。雷多告訴我,早餐之後,我們會同九人議會召開一次會議。我猜想尤萊拉肯定跟任何你所謂的『地面世界』的女士都一樣有著好奇之心吧,她一定已經等不及了。」

他最後又抖擻了一下身子,將自動手槍藏到左臂下,歡快地吹起了口哨。

「請先行,我親愛的阿方斯,」他邊說,邊對雷多鞠下深深一躬,分明是拿他開玩笑。小矮人被逗得大笑,他也模仿著拉里欠了欠身,樣子十分荒誕,接著便在前面開路,一行人走向女祭司的住所。當他踏上蘭花牆包圍的小徑時,我跟奧基弗耳語道:

「拉里,你睡著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東西?」

「看到什麼東西!」他咧嘴一笑。「博士,我睡得像個死豬一樣。我覺得他們是在吸收我們的精氣。我——我記得我好像跟你說了再見的話之類的,」他囁嚅著說道,「我不是頭一次這樣,是吧?」

我點了點頭。

「不對,等一下——」他遲疑道。「我還做過一些很古怪的夢——」

我急切地問道:「是關於什麼的?」

「我想想,」他慢慢地回憶道,「我猜,可能我對那金眼女孩的思念太深了吧。在夢中,我看到她穿牆而過,然後向我傾身而來——然後用她那纖長柔白的手臂撫摸著我的頭——我睜不開眼皮——但是卻能看見她,非常古怪。然後一切就極盡夢幻了。你問這幹嘛?」

這時,雷多轉過身來,看向我們倆。

「等會兒,」我回答道,「現在不是時候,等我們旁邊沒人時再說吧。」

但我終究還是感到了一絲安心。不管我們走到多麼複雜的迷宮,不管有什麼邪惡的力量潛伏在我們身邊——顯然,金眼女孩一直在守護著我們,用她未知的力量保衛著我們。

一會兒我們便來到了入口處,穿過巨柱大門,經由蜿蜒曲折的迴廊,終於來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這門似乎是用一整塊漢白玉切削而成——又窄又高,嵌在乳色玻璃牆上。

雷多跺了兩下腳,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隨即傳來,召喚我們進去。這聲音像我們「昨天」聽到的一樣甜美——雖然在此地只有永恆的白晝,昨天一詞並無意義,但還是使用此詞以示區分。門滑向一邊,我們進入了內室。只見會客室並不大,內中景緻分別映照在三個方向的乳色玻璃牆上,室內籠罩著暗黑的霧氣,第四面牆是開放的,通向一座封閉的小花園——其間香氣四溢,開滿瑩瑩閃閃的花朵,結滿色彩鮮亮的水果。正對花園,有一方紅木矮桌,四周放置著許多坐墊,只見有一個人欠身起身來歡迎我們——沒錯,就是尤萊拉。

得見其人,拉里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傾慕之情溢於言表,他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敬意。我也沒有必要隱藏自己的仰慕之情——女祭司對我們的崇敬也如數笑納。

她被包裹在薄如蟬翼的半透明薄紗中,散發著淡淡的藍色光輝。她的長髮彷彿長長的玉米穗,籠罩在金色的闊孔紗內,許多閃爍的小鑽石點綴其間,那景象好似藍寶石與鑽石交相輝映,光彩奪目。她的眼睛如天空般蔚藍,像星星般閃耀,而且,我又一次注意到,當她的眼神落到奧基弗身上,看到他的輕盈的體格、健壯的身軀,還有那輪廓分明的面龐時,她那澄凈、深邃的眼神深處分明隱藏著對他的隱隱讚許。她有著優美的足弓和瘦削的腳掌,腳著一雙細細的藤條涼鞋,柔軟的綁帶纏繞著玲瓏精緻的雙腿,一直延伸到膝蓋處。

拉里驚呼:「真是人間尤物啊!」他看向我,將一隻手放在胸前。「假如讓她站到紐約最高處,定然會萬人空巷,哪還會有人去百老匯?博士,快救救我,讓我忘了這種暗示吧。」

他又轉向茫然無措的尤萊拉,對她解釋道:

「我剛才說的是:『啊,女子,你的秀髮就是那攏獲人心的網,在我們的世界,你的美貌會讓男人目眩神迷,就像照耀在他們心上的小太陽!』」他簡直用上了他所掌握的莫利亞語中所有的溢美之詞。

一絲羞澀的紅暈悄悄爬上了她透亮的肌膚。碧藍的眼睛裡散發著柔軟的神情,她向我們擺擺手,示意我們到坐墊上就坐。黑頭髮的侍女悄然走來,為我們擺上水果、小塊烤麵包,還有一種冒著熱氣的飲品,顏色和氣味都很像熱巧克力。我頓時感受到強烈的飢餓感向我襲來。

「陌生人,你們叫什麼名字?」她問道。

「他叫古德溫,」奧基弗答道。「至於我,就叫我拉里吧。」

「越早搞熟關係越好,」這話是跟我說的,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看著尤萊拉,好像他只是在說一句讚美她的話。她欣然接受,然後輕聲抱怨道:「你們得趕快把你們的語言教給我。」

奧基弗答道:「那麼你可否也將你的語言教給我,好讓我能多一些辭彙來形容你的美麗。」

「當然,那會頗費些時日的,」他對我說。「既然註定要陷身於此,我們不能讓這些只圖尋歡作樂的人做損人利己的事。明白我的想法了吧!」

「拉律,」尤萊拉若有所思地說。「我喜歡你們的聲調,聽起來很甜美——」是的,她講起來的確很甜美。

「拉律,那麼你的國家叫什麼名字呢?」她繼續問道。「古德溫的呢?」我的名字她發音十分標準。

「哦,美麗的女子,我的國家,有兩個——愛爾蘭和美國;他只有一個,就是美國。」

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兩個名字,一字一字,一遍一遍。我們終於抓住機會大吃起來;她再次跟我們說話時,我們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躊躇著停了下來。

「哦,看來你們是餓啦!」她爽聲道。「那麼快吃吧。」

最終,她還是沒有克制住好奇之心,打破安靜問道:

「你怎麼會有兩個國家呢?為什麼古德溫只有一個?」

「我是在愛爾蘭出生的,他在美國出生。我在他的國家生活了很久,因此我把兩個地方都當成自己國家般熱愛。」他回答道。

她點了點頭,表示聽懂了。

「拉律,英格蘭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樣嗎?就像這裡所有的男人都像魯格爾或者雷多那樣?我喜歡看你的樣子,」她說話簡直坦率到了天真的地步。「魯格爾和雷多那樣的男人,我實在看夠了。但他們確實夠強壯,」她飛速說著。「魯格爾用兩隻手臂能抬起十個人,單手也能舉起六個。」

我們聽不懂她所說的數字,她舉起玉指,向我們說明。

奧基弗回答道:「哦!女子,跟英格蘭的男人比,那不算什麼的。我的種族曾經有人舉起過相當於一百個同族人的重量。對了,雷多帶我們來時乘坐了一種跑得特別快的東西,你們管那個叫什麼?」

「海螺車,」她答道。

「在我們英格蘭,有人能用兩個手指舉起相當於二百個海螺車的重量,而且我們的海螺車每一個都相當於你們的最少十倍重。是的,還有,我們那兒還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舉起整座地獄,我親眼所見!」

「我真看到過,」他跟我耳語道。「在曼哈頓的42街和第五大道那附近。」

尤萊拉揣摩著他說的話,顯出滿腹的懷疑。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開口道:「地獄?我沒聽說過這個詞。」

奧基弗答道:「好吧,那麼就暫且叫莫利亞吧。總的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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