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發光的惡魔擄走了她們!」

我覺得有必要簡短地解釋一下我醒來之後的行為,也可算得上是辯解吧,這樣我協會的同事,還有讀此書的讀者才能夠明白我的所作所為。

醒來後的第一反應就是衝到舷窗口。我應該是昏迷了好幾個小時,此時月亮已經快要落下了。我跑到門口想要按響警報,我一陣狂按,警報毫無反應。這時有件東西叮叮一聲掉在了地上。是鑰匙!我記得我們守夜時,斯洛克馬丁是用鑰匙啟動了警報的。想到這一點,我心裡的那點希望隨之就死掉了,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還希望著斯洛克馬丁已經逃離了船艙,躲到船上什麼地方了呢。

我俯身抖抖索索地要撿起鑰匙,突然想到一點,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整個人呆在那兒。我不能為了斯洛克馬丁按響南方女王號上的警報。

我孤立無助,這是確定無疑的了。全船的人,上到船長,下到服務生,都會以常規常理來理解這件事。我知道,「居主」第一次現身的時候,只有我和斯洛克馬丁看到了。那第二次呢,他們有沒有看到?我無從得知他們看到沒,因此我不敢貿然講出真相。要是他們沒有看到,他們又怎能相信呢?他們會當我是瘋子,更糟的是,也許還會認為我是殺死斯洛克馬丁的兇手。

我關掉電燈;聽著外面的動靜,默默等待;又小心翼翼地開了門,溜回自己的頭等艙,一路上還好沒人看見。這樣醒著等待天明,只覺得黑夜漫長難熬,宛如無盡的夢魘。隨著理智的回歸,我終於不再慌亂。即使我給船上的人講了,他們也信了,又能怎樣呢?已經過去這麼多個小時,茫茫水面,又到哪裡去找斯洛克馬丁呢?船長肯定是不會返航到莫爾茲比港了。即使要回去,沒有了斯洛克馬丁認定必要的設備,我就是出發到了南馬塔爾,也沒有希望解開縈繞在那兒的謎團。

只有一件事還可以做——那就是按照他的囑咐來。如果可能,到了墨爾本或是悉尼,就備齊裝備;如果不行,就儘快趕回美國,在那兒搞到裝備再回到波納佩島。我決定就這麼辦。

做了決定之後,我也平靜下來。出了船艙來到甲板上,我更加確定自己的決斷是正確的。他們沒有看見「居主」。他們依然在討論船上燈光突然滅了的事情,有人說是發電機熄火了,有人說是線路短路,反正好幾種說法。直到中午的時候大家才發現斯洛克馬丁不見了。我跟船長說我只是晚上早些時候看到過他,之後就沒見過,而且我的確和他交情很淺。沒人想到要懷疑我,也沒人想到要仔細盤問我。也不會有人那樣想的。人人都覺得他奇怪,私下也有議論。只要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半瘋半傻。大家這樣想,我當然也不會反駁。結果就是,航海日誌這樣記上了一筆,就是他夜裡從船上掉了下去,或是跳了下去。

我們到了墨爾本,也就大致這樣上報了他的失蹤。我悄悄溜了上岸,全世界鋪天蓋世的都是戰況的報道,關於斯洛特馬丁所謂的遭遇,不過在報紙上佔了寥寥數語。沒有人注意到我在船上,也沒有注意到我到了城裡。

很幸運,我在墨爾本找到了幾乎所有想要的東西,只差一台貝克射線聚焦器,這卻是最關鍵的裝備。我又到了悉尼繼續尋找,運氣真是太好了,那裡有家公司,他們有貨,兩周之內就會從美國託運過來。我安頓了下來,等待到貨,同時儘力隱藏自己行蹤。

親愛的讀者,現在您興許會問我為什麼不給協會發電報,要求協會派人來幫我?或是我為什麼不到墨爾本或是悉尼的大學裡找同僚來幫忙?或者我至少應該像斯洛克馬丁希望的那樣,找些身強力壯的人和我一塊到南泰馬爾。

關於前兩個問題,坦率的回答就是——我不敢。任何在意自己科學聲譽的人都會理解我的猶豫和顧忌。斯洛克馬丁講的,還有我自己親眼看到的,都是難以置信、超出常理的詭異事件。人們必定會置疑我,也許會嘲弄我——甚至會疑心是我,就是擔心別人疑心是我乾的,在船上我就守口如瓶。想到可能發生的一切,我退縮了。我自己都是半信半疑!我又怎能指望別人相信呢?

至於第三個問題——我不可能對會發生的危險一字不提,就把別人帶入險境。如果我說了——那就死定了!就算這是怯懦的表現——那,我也將功補過了。但是我不認為那是怯懦;我問心無愧。

兩周過去了,又過了一周多,我等的那條船終於駛入了港口。我萬分焦急地要去找斯洛克馬丁,絕望地想到每一分鐘的耽擱對他和另外三個人都可能是致命的,在月光之路上看到的那個絢麗耀眼、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是真的存在,還只是幻覺,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各種情緒壓在我的心裡,我幾乎快要瘋了。

聚焦器終於到手了。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我才買到票,回到了莫爾茲比港。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終於登上了一艘單桅帆船,蘇瓦娜號,船上安裝有五十個馬力的發動機。我朝著波納佩島出發了,南泰馬爾,我來了。

在離卡洛琳群島南部大約500英里的地方,我們看到了布倫希爾達島。過了巴布亞島後不久,風停了。沒有風的情況下,蘇瓦娜號也以一小時12海里的速度前進著,有如此的速度,我也就原諒了這艘船上的氣味,遠不如它的名字芬芳。蘇瓦娜,是爪哇一種花的名字。船長達·科斯塔是個話癆,葡萄牙人;大副名叫肯頓,一看就是在哪兒的海盜船上長期干過的好手。機械師是個中國人和馬來人的混血兒,天知道他在哪兒的電站學到的本事。我相信他所有宗教的念頭都轉化為對美國製造機械的膜拜了吧,他工作上恪守職責。其餘船員是六個唧唧喳喳的大個子湯加小伙兒。

蘇瓦娜號穿過芬什哈芬海峽,來到俾斯麥群島。平安地穿過了迷宮般的群島。經過新漢諾威島後,我們進入了上千英里的寬闊海面。我們的船接著開往努庫奧羅環礁。過了這片環礁,如果不出任何意外,我們將在六十個小時之內到達波納佩島。

下午晚些時候,徐徐的海風吹來遠處飄來的香料樹和肉豆蔻花的氣息。南太平洋巨大的海浪高高湧起,輕輕落下,我們的帆船順著一波波的海浪起來落下,起來落下。海面的寧謐甚至讓葡萄牙船長都安靜了下來。他站在船舵面前,半夢半醒地隨著帆船的節奏搖來晃去。

一個湯加船員懶洋洋地搭在船頭,扯著嗓子一聲哀嚎。

「左舷那邊有船哦!」

達·科斯塔挺直了身體望了過去,我則拿起瞭望遠鏡。那艘船離我們不到一英里的距離,負責瞭望的船員昏昏欲睡,要不早就看到了。那是艘和蘇瓦娜一樣大小的單桅帆船,沒有安裝發動機。所有的帆都張著,船上還安裝了一張大三角帆,最大程度地利用著海面上的微風。我想看清船的名字,但是船猛地改變了方向,像是掌舵人的手突然從舵盤上掉了下來——又是突然之間,船又轉回原來的方向。這時就看得到船尾了,上面寫著「布倫希爾達號」。

我把望遠鏡對準了掌舵的那個人。他佝僂著身子,無助地癱在舵盤的輻條上。就在我看著他的當會兒,船又是猛地一下轉換了方向,我看著這個舵手直起身來,狠命地把舵盤扳了回去。

他就那麼站了一下,直視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接著又陷入了迷迷瞪瞪的狀態。我覺得他正和疲憊做著無謂的抗爭,已經是說不出地勞累不堪了。透過望遠鏡,我掃視了整個甲板。沒有看到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我轉過身來,看見葡萄牙船長專註地看著那艘帆船,一臉迷惑。那艘船離我們還有不到半英里的距離。

「先森 呀,我想那條船有點問題哎,」他的英語發音很古怪。「我認識甲板上的那個人。他就是那條船布倫希爾達號的船長,也是它的主人。名字叫奧拉夫·胡爾德里克森。你們怎麼說的呢——對,挪威人。他要不就是灰常病了,要不就是灰常累了——但是,我不明白,船員去哪兒了呢?還有救生船也不見了——」

他對著工程師叫了一嗓子,發了一道命令。這時,風完全停了,「布倫希爾達號」船上的帆一動不動。兩條船幾乎是並排著了,之間只有不足一百碼的距離。蘇瓦娜號的發動機停了下來,幾個湯加小伙兒跳進了一條小船。

「你,奧拉夫·胡爾德里克森!」達·科斯塔叫了起來。「你腫么了?」

舵盤前的那個人朝我們轉過身來。他相當高大,肩膀很寬,胸也很寬,身上的每個線條代表的都是力量。他站在那兒,無比的高大,就像是站在鯊魚船方向舵前的老北歐海盜。

我又舉起瞭望遠鏡;他的臉跳進我的視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臉,彷彿幾個世紀不眠的苦痛在奧拉夫·胡爾德里克森臉上布滿了皺紋和印記。

湯加小伙兒已經把小船停靠在帆船旁邊,就等著划船了。小個子船長跳了下去。

「等等!」我叫道。跑進自己的船艙,我一把抓起醫藥急救箱,又沖了出來,沿著軟梯降到小船里。湯加小伙兒立刻開始划船。我們到了那邊,達·科斯塔和我抓住支索上面掉下來的一條短繩,晃到了甲板上。達·科斯塔輕輕地走向胡爾德里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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