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反作用

事已至此,她們也沒有辦法回頭了——如果我們考慮到現實情況的話,應該說是「沒辦法前進了」。克拉拉和胡安妮塔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們十分信任藏在隔壁的軍人小夥子,只要一停船就讓他們現身逮捕辛杜爾夫和本哈明;不過考慮到航行中讓他們露面有些冒險,怕辛杜爾夫會報復而讓所有人都陷入永無止境的飄浮中。

而辛杜爾夫卻不滿足於只同本哈明分享勝利的喜悅;這也難怪,畢竟這樣讓人滿意的實驗成果可是空前絕後的。

「尤里卡!」我們的阿基米德二世激動地喊著,他沒用槓桿,就把世界給翹了起來。

「咱們現在是在何年何月?」本哈明問。

「咱們是21分鐘前離開的巴黎,」博士看了眼計時器答道,「那麼說,咱們已經倒退了7年,現在是在1871年的7月10日。」

「看看什麼情況?」

「當然。」

「向東航行。」本哈明盯著指南針說。

「方向確認,」辛杜爾夫看著自己的儀錶確認道,「北緯50度。」

「準確。」

「現在只要把望遠鏡向南傾斜一度,就可以觀測到咱們的出發地了。」

兩位科學家把望遠鏡對準了朝南的水晶圓盤,覆蓋在圓盤上的門通電後打開了,二人開始勘察這片區域。當然,他們關了那盞提供持續照明的燈,因為密閉的飛船內總是黑暗的。雖然飛船周圍是真空環境,但毗鄰飛船的大氣層依舊可以傳導陽光的輻射,如果不將飛船完全封閉,沒人能受得了一秒兩次的晝夜交替。

不消一會兒,且毫無預兆的,圓窗外出現了旅程中唯一能看到的磷火般的蒸汽以外的東西,那是黃昏中的城市,或者說是白天沐浴在陽光中的城市在大地深處投下的剪影。突然這兩位科學家大叫了一聲,這叫聲跟他們此刻腦中的任何念頭一樣轉瞬即逝,在一片漆黑之中,巴黎的子午線上,一個巨大的火舌刺痛了他們的眼睛。「巴黎公社!」倆人一起喊道。

事實上,那道火光是美國的石油井噴,它那毀滅性的影響與老舊而高貴的歐洲文明進行著無力的抵抗。

兩位科學家沒有離開觀測台,直到再次確認了他們的推測。彈指一揮間,他們就繞過春天,穿越了世界戰爭舞台上最為殘酷的寒冬,跨入了那揭露了人性的瘋狂的戰場。大地如雪白的床幔,令人生寒的恐怖蔓延播種,結出了冰的果實。太陽在冰冷的武器上投射出光芒;導彈划出的弧線就像陰影處升起的一道火虹,阻止了星拱傾倒。國家存亡命懸一線,飛回諾亞方舟的信鴿嘴裡沒有銜著橄欖枝。巴黎敗退了,梅斯 被割讓了,王位空懸!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明嗎?推算準確,他們正處在局勢動蕩的一年。

關閉了艙門,飛船內重新燈火通明。

「老師,我有個疑問。」本哈明說道。

「怎麼了?」

「既然咱們回到了過去,而且吸取了歷史的教訓,我們有沒有可能阻止那些可怕的災難發生,也就是說,重寫歷史?」

「您就直說吧。」

「比方說,如果咱們降落到哥特王國後期的瓜達萊特…… 」

「然後呢?」

「您不覺得,如果給卡瓦和羅德里格國王上一堂思想教育課,或者讓胡利安伯爵看看歷史學家甘都,瑪麗娜和拉富恩特的大作,讓他知道背叛國王的後果。這樣我們不就可以扭轉整個事件,阻止阿拉伯人佔領西班牙了嗎?」

「絕對不行。咱們可以重新體驗歷史上已經發生的事,但永遠不能打破這些存在。準確點說,就是我們可以在時間中自由穿梭,但是我們不能抹去一分一秒。如果說今天的『果』正是來自昨天的『因』,咱們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嗎?如果咱們改變了那些決定咱們存在的條件,就不會繼續存在下去。打個比方說:假如咱們是一塊兒用十八世紀的雞蛋做成的土豆餅,如果沒有了母雞——您可以理解成那些阿拉伯人,那麼咱們還會存在嗎? 」

本哈明思考了一會兒,說道:「為什麼不會存在呢?就算你我都是摩爾人後代,這個假說即使成立,那阻止他們入侵西班牙也不會影響到咱們的存在啊。我並沒殺掉母雞,而是讓它們繼續留在非洲那裡下蛋。那麼土豆餅還是一樣存在,只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下廚而已。」

辛杜爾夫舔了舔嘴唇,雖然他認為他朋友說的全是謬論,但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他退出了討論,展開書桌,開始在日記中記錄航行中的所見所聞。本哈明則走到他的古董櫃前,查驗分類,自娛自樂。

咱們暫且讓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吧,現在去看看收藏室里的情況。那裡的十二位女士正滿懷期待地等著自己變年輕,她們承載著法國政府希望樹立起來的社會新風。

對於那些去過法國的讀者來說,完全沒必要贅述這些姑娘們的服飾了。秉承了奢華的理念,為悅己者容,簡直就是為了展現法國里昂絲織業的精湛技藝的大聯盟;那些衣服花光了克魯尼和瓦朗謝訥所有能夠加工成服飾花邊的好料子,連同加利福尼亞的黃金、巴西的鑽石、哥倫比亞的綠寶石還有孟加拉灣的珍珠也都拿來做成了裝飾。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妮妮?」據傳年輕時非常迷人的黑妞娜娜問身旁一個苗條的金髮姑娘。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藝名。

「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如果長官能讓我重新回到15歲,我發誓絕對會嫁給一個良民百姓。人嘛,就應該知恩圖報。」

「我倒是無所謂回到什麼時候。」聲音從角落裡傳來,一個小女孩兒手上把玩兒著一隻用紙牌折成的小鳥兒,害羞地說。

「那你想要什麼呢,艾瑪?」

「我想要在路易十五的宮殿下船,然後被引薦給國王陛下。」

「要我說,」另一個叫薩維娜女士說道,「我寧可被羅馬人搶走也不要再回到巴黎衣不蔽體地睡在擦腳墊上了。」

「但是咱們事先已經答應長官們了啊。」妮妮堅持道。

「你們想一想,法蘭西未來的一代還指著咱們呢。」

「這話去跟那些相信政府鬼話的姑娘們說吧,」艾瑪爭辯道,「那些現在指著咱們為社會做貢獻的人一看到咱們變得年輕漂亮了,肯定會第一個來打擾咱們過安穩日子。唉,那些臭男人啊!」

她一直在玩著紙鳥,突然發現,雖然她並沒有碰到那個鳥的頭,可它自己就碎了。

「你們快看看吧,」她繼續解釋著自己的理論,「好比他們把愛的承諾寫在這張破紙上,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那也許是因為愛情的火焰把紙給點燃了呢。」樂觀的妮妮反對道。

「再或者是受潮了。」一個新的聲音也來發表意見。

「不過這個什麼飛船的衛生可真糟。一上船我身上就落滿了羊毛和棉絮兒,肯定是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

「可不是嘛,我也發現了。」薩維娜跟著說。

「你站著別動。」

「怎麼啦?」

「有隻蝴蝶落你帽子上的蝴蝶結上了。哦不對,是條毛毛蟲!」

「天哪!一隻蟲子爬到我身上了!」薩維娜趕忙跑開去找人幫忙把蟲子弄走。

艾瑪本想幫她,但是看到自己手上拿的也不再是紙鳥,而變成了一團黏糊糊的東西,她也沒心去幫忙了。她本能地甩了幾下胳膊,但再去看時,卻發現那團東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掛在手上的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碎布和線頭。

房間里回蕩著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那是因為薩維娜看到了妮妮驚訝而張大的嘴裡掉出了一顆假牙,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真正的牙齒。而娜娜的一頭金髮也開始褪色,頭上的髮帶也掉了,絲一般柔滑的長髮如瀑傾下,這足以讓浮士德所傾心的瑪格麗特也心生嫉妒。

「你們看艾瑪,」一個姑娘嚷道,「她不再八字腳了。」

「克拉莉亞臉上的肉瘤也不見了。」另一個喊道。

「我的皮膚好光滑啊!」

「我的肩膀也好柔軟!」

「白頭髮都變沒了!」

「咱們又年輕了!」

「太神奇啦!」

所有人都從化妝盒裡拿出梳妝鏡,或者乾脆在任何能反射光線的表面上照個不停。彼此稱讚、擁抱、親吻著。

這些神奇的現象的原因並不難解釋,時光的倒流撫平了時間的傷痕。女乘客們還有她們的服飾,都沒有使用穩定劑。因此時光每分每秒都在她們的身體和衣服上留下倒退的痕迹,她們身上的一切,包括她們自己都將回歸原點。同樣的原因使堅硬的紙片變回磨碎的紙漿和破布,絲綢先變回蝴蝶,又變成毛蟲,最後縮成蟲卵。沒什麼比看著那些臃腫的身體上裹著雜亂的蠶繭和羊毛絮兒更有意思的了,與之呼應的是她們閃耀的項鏈上還掛著孕育珍珠的牡蠣。而那些藏在岩塊中的寶石,裹著層層棉絮兒,纏繞著植物和絲綢的纖維,這是多麼偉大的藝術品啊!將從古至今的服飾完整地呈現,宛如一場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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