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愛神與戰神

時光之船正在展會區組裝,辛杜爾夫和家人們下榻在馬勒塞爾布大道的協和飯店。只要博士出門去戰神廣場監督組裝工作,克拉拉和胡安妮塔一定會被鎖在房間里。被嫉妒心佔據的辛杜爾夫無時無刻不在擔驚受怕,生怕心愛的外甥女和路易斯私奔。就算兩位少女被允許出門放風,也必須老老實實待在馬車裡;要看戲的話,必須坐在私人包廂,絕不許接觸其他觀眾。

採取了這些嚴密預防措施之後,想到軍務在身的路易斯顯然無法擅離職守來與克拉拉見面,再加上自己很快就能藉助時光之船重獲青春,博士心頭的恐懼逐漸被輕鬆取代。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了小一個月。一天下午,參加完一個科學會議,回途經過瑪德萊娜教堂時,辛杜爾夫忽然感到身後有人拽自己的大衣。回頭一看,博士瞬間面如灰土:路易斯的副官彭登夏出現在他的面前。

「能借個火么?」彭登夏叼著雪茄,操著濃重的科爾多瓦口音。

「借你個棒槌!你怎麼跑巴黎來了?」

「政府派我和十五個戰友來塞納河邊學習法語,同時也算是揚國威吧。」

的確,國防部從西班牙軍隊的每個部門選出一名傑出代表,派來世博會展示軍容軍威。

「我侄子路易斯也在軍隊代表團里么?」博士預見到不幸正在迫近。

「嗯。他是代表團團長,是我們投票選出來的。」

「你說什麼!」

「出發前,國防大臣對他說:『你去世博會讓他們看看,我們西班牙人可不都像你舅舅那麼難看。』」

「胡說八道!我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他的陰謀詭計不會得逞的。他要敢跟我對著乾的話,儘管放馬過來!你替我把這些話轉達給他。」

走著走著就到了博士下榻的旅館,他唐突地與彭登夏告別。

「遵命,鴨子舅舅!」彭登夏說著,轉身去找上尉去了。想必讀者們已經認識路易斯上尉了,他就是故事一開始坐在公共馬車上的那位驃騎兵軍官。

「有人來過么?你們在陽台上看到過什麼人嗎?」獨斷專行的舅舅闖進外甥女的房間,一進門就問。

「您還指望我們能看到誰啊?您連窗戶都鎖得嚴嚴的。」胡安妮塔反唇相譏。

辛杜爾夫覺得多說無益,於是回身走向自己的房間。他一轉過身去,女孩兒們就看到他背上用別針別著幾張紙,那是彭登夏在他背後偷偷乾的。胡安妮塔在辛杜爾夫開門時趁機將紙摘了下來。女孩兒們明白,自己的心上人正利用一切機會來和她們取得聯繫。

辛杜爾夫離開了,迫不及待的女孩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信件。路易斯的來信溢滿愛的誓言,他向堂妹保證,不久她就能夠逃出舅舅的牢籠,重獲自由。

彭登夏的那一封則出奇地簡潔:

「我的心在燈代,我一來到你身邊。我術於你,知道死亡。羅克·戈麥四」

胡安妮塔早已習慣彭登夏的「寫作風格」。她知道,他要寫的是「我的心在等待,我已來到你身邊。我屬於你,直到死亡。羅克·戈麥斯 。」

第二天,路易斯就搬進了協和飯店。辛杜爾夫在進入餐廳時看到了他,還好,他得以在女孩們看到上尉之前就把她們帶走了。而且他還通知飯店安排他和他的人在別的房間用餐。博士的防範措施加倍嚴密了,只要他出門,本哈明就留下站崗。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路易斯買通了飯店侍者,他們將書信藏在餐巾中帶進帶出,博士的封鎖形同虛設。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辛杜爾夫總不至於將前來為他服務的侍者們拒之門外,也不能阻止胡安妮塔到餐桌取盤子,更不能不許她走出自己的房間。只要他不能,書信往來就不會斷。梳妝台邊的水罐底部藏著小紙條,做了特殊記號的蛋糕里埋著小紙條,甚至飯店養的狗脖子上帶的鈴鐺中也藏著紙條——經過彭登夏的訓練,這隻小狗總是在辛杜爾夫開門接收侍者們送來的食物時靈巧地鑽過他的胯下,闖進套房。

這種生活實在難熬,就算是百眼巨人阿耳戈斯也應付不了如此之多的陰謀詭計。飛船內部終於勉強具備了居住條件,辛杜爾夫急不可耐地搬了進去,還設置了嚴密的崗哨:時刻有兩名憲兵看守著入口,沒有博士的陪同,任何人都不許靠近時光之船。既然鐵面無私的看守不吃路易斯的小恩小惠,就只得另闢蹊徑了。辛杜爾夫一行參觀榮軍院,對這個景點了如指掌的路易斯就裝上一條假腿,帶上假山羊鬍,扮作導遊伺機接近克拉拉;或者裹上一身破布,化裝成乞丐在大街上攔截博士一行。由於街上禁止行乞,他還得小心翼翼避免被捕。不幸的是路易斯的偽裝每次都被辛杜爾夫識破。更糟的是,被上尉騷擾得不耐煩的博士乾脆閉門不出,連彌撒也不去,實在需要出行,就乘坐馬車,絕不步行。化裝成馬車夫的彭登夏同樣沒能免遭失敗。外語實在不是他的長項:辛杜爾夫用法語命令他帶他們去瑪德萊娜教堂,他卻把車駕到了拉雪茲神父公墓。黔驢技窮的上尉的最後一招,是買通辛杜爾夫常去的教堂的守衛,頂替他在儀式中收取信徒們的施捨,趁此機會將信交給表妹。不過上尉顯然低估了這項工作的難度:手中拿著長戟、腰上掛著佩劍和大鼓的鼓槌,在教堂的長椅之間轉身實在不是一件易事。笨拙的上尉一個踉蹌,他的三角帽飛了出去,落在旁邊一位女士的頭上,他的假髮則命中了一位紳士的祈禱書;最糟的是,上尉正巧跌在辛杜爾夫身上,撲個滿懷,露餡了。辛杜爾夫立即離開教堂,帶著他的人回到了時光之船,或者說,將他的外甥女送回監獄。

教堂事件之後的幾天,是路易斯一生中最絕望的一段時光。他的絕望也感染著副官彭登夏和全部十五位戰友:時光之船啟程的日子一天天迫近,他們的努力卻毫無回報。唯一能給上尉帶來一絲安慰的,就是在會展中心的最高層眺望一百多米之外的時光之船。巨大的機器投下肅穆的陰影,就像一座墳墓。

一天下午,同往常一樣,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用什麼辦法和克拉拉她們取得聯繫。有人提議用某種方法把信發射到時光之船里去,還有人說,發射一根電話線就夠了。忽然之間,烏雲密布,大雨傾盆。

「這麼大的雨,能把我們全都淹死呢!」聽著排水溝中傳來的轟鳴,彭登夏隨口說了一句。

「放心吧。」他的上司說,「巴黎的排水系統,也許是有史以來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工程之一。你沒看世博會巴黎展廳里的下水道系統示意圖么?巴黎的下水道比這間屋子還寬敞!」

「真的?」彭登夏眼前一亮,「我們腳下也有下水道么?」

「這一片就有下水道。有一條管道幾乎就從那台機器下方經過。」

「不會吧?簡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我不懂你想說什麼。」

「你當然不懂了。只有在戰爭中出生的軍事天才,比如拿破崙和我,才有這種頭腦。」

「那就聽聽您的高見?」

「很簡單。如果辛杜爾夫將自己的要塞置於斜堤的保護之下,我們就挖掘坑道攻破他的要塞。」

彭登夏的話贏得了一陣熱烈的喝彩。毫無疑問,下水道就是守衛愛情的最後一道戰壕了。小夥子們查看了下水道系統的平面圖,果不其然,從下水道橫向挖幾米就可以到達時光之船的正下方。首先要做的,是買通下水道清潔工。路易斯將一些卡洛斯四世 鑄造的金幣交給一位來自坎弗蘭克 的下屬,指派他去做這項工作——為了達到目的,上尉不惜一擲千金。

時間緊迫,不過對於十七個西班牙人來說(他們中的一半都來自加泰羅尼亞和阿拉貢 ),沒有什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不要提這些年輕軍人們,向來以完成上級的任務為天職。

鶴嘴鋤和鏟子一寸一寸地向前開闢空間,支柱支撐著通道的頂端。終於,辛杜爾夫的啟程之日,他在形影不離的本哈明的陪伴下,在特羅卡德羅宮發表演講的同時,士兵們的最後一鏟土宣告著他們已經抵達敵人的背後。他們從地洞中破土而出,發現自己身處一個一人多高的方形空間之中——這個地面設施的存在,是為了保護時光之船不受地表潮氣的侵襲。

小夥子們本打算用斧子在時光之船底部打出一個洞,但是出乎他們的意料,一扇大門對他們敞開著。為了清潔船底污物之便,這具機器在底部開有一個電力開關的閘門,有點像一台橫躺著的斷頭台。顯然為了最下面一層艙室的通風,這扇閘門幾乎從不關閉,可是誰又能夠想到,會有從地下鑽出的入侵者從這裡進入時光之船呢?

「前進!」十七人異口同聲。爬過一級級台階,穿過一條條走廊,打開一扇扇大門,他們終於找到了被辛杜爾夫關押的二位囚犯。看到突然出現的這十好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克拉拉和胡安妮塔忍不住驚叫起來。

無須贅言這金風玉露的場景了,嘗過愛情滋味的人們自能體會。

「親愛的,我們走!」這是路易斯對堂妹說出的第一句話,他感到時間緊迫。

「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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