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征戰應當如此

大夥都以為那些追捕我們的猿人對這灌叢中的避難所一無所知,但很快我們便發現這樣的想法錯得離譜。林間一片寂靜——甚至沒有一片葉子在樹上晃動,周圍一片祥和——可我們早該長記性:那些傢伙是多麼卑鄙狡猾,它們會不知疲倦地暗中窺視,耐心等待時機的到來。無論我的命運接下來會如何,我都確信,我再不可能比那天早晨離死神更近了。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因為昨天受夠了驚嚇,加之又沒吃多少東西,每個人醒來後都覺得筋疲力盡。薩姆瑞十分虛弱,連站起來都費勁;但這老夥計依舊渾身是膽,不肯服輸。經討論,大家一致同意先在原地靜靜等上一兩個小時。大夥都急需補充能量,待我們吃完早餐後再上路橫穿高地,沿著中央湖泊前往印第安人的聚居地(據我觀察,就是湖那頭的洞穴)。大夥相信,只要我們救下的印第安人能說些好話,他們的同伴肯定會熱烈歡迎我們。而後,既然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對梅普爾·懷特高地也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大家就應該集中精力,想想該如何逃命回家。就連查令格也贊同來這裡的目的已經達到,之後的第一要務便是把這些匪夷所思的發現帶迴文明國度。

現在,我們終於可以閑下心來觀察一番我們救起的幾個印第安人。他們身材矮小結實,體格健美,充滿活力。又細又長的黑髮用一根皮帶扎在腦後,身上裹著由皮革製成的纏腰布。他們五官端正,和顏悅色,臉上沒有毛髮;耳垂被撕裂,血跡斑斑,應該是之前戴了某種耳飾,但被那些猿人硬生生地拽了下來。他們的語言雖然在我聽來無法理解,但他們自己人間的交流卻非常順暢。這些印第安人經常指著對方說「阿卡拉」這個詞,我們猜想那也許是高地的名字。他們時不時地一邊緊握雙拳向著叢林揮舞,一邊大叫「督達!督達!」,臉部因惶恐和仇恨而不住抽搐。顯然,這是他們用來稱呼敵人的詞。

「你對他們怎麼看,查令格?」約翰爵士問道。「我覺得有一件事很明了,那個前額頭髮被削掉的小伙準是他們的頭兒。」

的確,這個人和其他人保持距離,別人向他說話時都畢恭畢敬。這傢伙看起來最年輕,但也最傲慢。當查令格把一隻大手放在這位印第安人頭上時,他就像匹受驚的馬兒,黑眼珠一轉,迅速從教授身邊走開了。接著,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神情,說了好幾遍「馬利塔」。查教授厚著臉皮,抓住離他最近的印第安人的肩膀,像把他當作了玻璃罐里的標本講起課來。

「這一類人,」他聲音洪亮,「不論是從腦容量、面部構造還是其他方面來看,都不是低級人類。相比我知道的很多南美部落而言,他們進化得更徹底。無論哪個學派的假說都不能解釋他們在這裡的進化歷程。同理,那些猿人和這裡的原始動物同樣相差甚遠,我不得不說,這些傢伙很可能不是在高地上進化來的。」

「那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約翰爵士問道。

「這個問題一定會在歐美科學界挑起熱議。」教授回答。「我覺得值得思考的是——」說到這兒,他吸了一口氣,狂妄地向四周審視了一番,「由於這裡特殊的環境,高地生物的進化水平達到了脊椎動物的階段,古老的物種與新生代物種相伴生存。於是我們發現了好些現代生物,比如貘——一種繁衍歷史相當久遠的動物——這類以螞蟻為食的動物與大型鹿類和侏羅紀時代的爬蟲類動物同時存在。這大家都不會有異議。現在我們又遇到了猿人和印第安人。從科學的角度該怎麼解釋這種共存?我想只能是外來入侵的緣故。很有可能一種在南美生存的類人猿在古老的年代來到了這裡,然後進化成了我們見到的生物。它們中有一些,」——說到這兒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要是配以相應的智力水平,無論是長相還是體貌都不是任何物種所能媲美的。至於這些印第安人,我敢肯定他們是最新一批移民。因為饑荒或戰亂的緣故從平原遷徙到了這兒。面對前所未見的猛獸,他們不得不躲在小夥子看見的那些洞穴里。不過顯然,他們為了保衛自己的領土與那些野獸們展開了惡戰,特別是和把他們視作入侵者的猿人。猿人的陰險狡詐是飛禽走獸沒有的,它們發起的血腥戰爭充滿了陰謀詭計。正因如此,印第安人的數量看起來要少一些。好了,先生們,我有沒有把謎底解釋清楚?你們還有什麼疑問嗎?」

就這一次,心情低迷的薩姆瑞教授沒有和他爭論,雖然他還是使勁搖著頭以示反對。約翰爵士只是抓撓著他稀疏的頭髮,發表了一些不會挑起唇槍舌劍的看法——在這種問題上他和教授們可不在一個當量級上。而我則和往常一樣將話題扯回了平乏無味的眼下現狀,我說,有個印第安人不見了。

「他去找水了。」羅斯頓爵士說。「我們給了他個空牛肉罐頭,然後他就不見了。」

「回老營地了?」我問。

「不,去小河了。就在樹叢那邊,不到幾百碼。那叫花子怕是在閑庭信步咧。」

「我去找他。」我邊說邊拾起我的來福槍往河流的方向走去,留下我的夥伴們繼續享用簡陋的早餐。您也許會覺得,我雖然走得不遠,但這離開避難所的行為實則太過輕率。您要知道,我們當時離猿人鎮有好幾英里遠,而且據我們所知,這些傢伙並沒有發現我們的藏身點;而且我手上還有來福槍咧,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怕它們。但那時我的確還未領教到它們的狡詐和蠻力。

我能聽見溪流在前方簌簌流淌,但眼前還隔著一堆濃密的樹木和草叢。同伴們才剛剛消失在了視野中,在灌木中穿行的我就突然注意到樹下的草叢中有一團紅色的東西。我走近那棵樹,嚇了一大跳,樹下躺著的正是那走失的印第安人的屍體。他仰卧在地,四肢被拉直,腦袋被擰到了一個不自然的角度,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肩膀。我一聲大喊,提醒同伴們事態不對,然後向前跑去,卻被屍體絆了一跤。想必我的保護天使一定就在身旁——恐懼中的一絲靈光,或是樹葉微微發出的婆娑聲讓我抬起了頭。透過頭頂那叢綠葉,我瞥見了兩隻長滿紅毛、肌肉發達的長臂在緩緩向下爬行。這鬼鬼祟祟的雙臂只消一秒就能纏住我的脖子。我向後一跳,雖然動作迅速,但那雙手臂毫不落後。我瞬間的一縱讓這雙手錯失了致命的一擊,但其中一隻卻抓住了我的後頸,另一隻則扒住了我的臉。我舉起手想保護喉頭,可下一秒那隻巨掌就順著我的臉,掐住了我的咽喉。不費吹灰之力,我便被它拎了起來,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將我的頭往後擰轉,直到把我的頸椎扭曲到了極限。我有種輕飄飄的感覺,但仍然拉扯著那隻手臂,想把它從我的下巴上移開。我抬頭看見了一張令人魂飛魄散的面孔,冷酷無情的淺藍眼睛正直直地盯著我的雙眼。那驚悚的雙瞳好像能將人催眠,我無法掙扎了。這怪物感到我在它的雙手下越來越虛弱,邪惡的嘴角露出了發光的獠牙。它把我的下顎捏得更緊了,並且不斷地擰向斜後方。一層薄薄的橢圓形迷霧開始籠罩我的雙眼,耳邊也響起了微弱的銀鈴聲。朦朧中我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槍響,而我虛弱的身體幾乎感覺不到落地的撞擊。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睜開眼,我發現自己仰卧在灌木叢中的藏身地里,有人從河邊取來了水,約翰爵士正把水往我頭上灑,查令格和薩姆瑞則一臉擔憂地架著我——我終於在這一刻瞥見了他們科學家面具下的人性。我是心裡受到了驚嚇,並非肉體受了傷。不到半小時後,除了頭痛和脖子有些僵硬以外,我已經毫無畏懼地整裝待發了。

「你才剛死裡逃生咧,小夥子。」羅斯頓爵士說,「當我聽到你的叫喊跑過去時,你的腦袋差點就被擰下來了,靴子在空中亂蹬,我還以為我們來晚了。我慌了神,沒打中那傢伙,不過還好它把你放了下來,『嗖』的一聲就沒影了。老天爺呀!我真希望我有五十個全副武裝的夥計,助我把那群混蛋殺個片甲不留,好讓這片土地清凈一些。」

現在我們終於明白了,這些猿人總有辦法發現我們的行蹤,處處監視我們。在白天,它們還不那麼可懼,但晚上卻很可能發起襲擊;所以我們越早擺脫它們的領地越好。我們三面環樹,只要走進叢林,就很可能會中埋伏。但沒有樹叢的那邊——地面緩緩向著湖泊傾斜——只有一些矮灌叢和間隔其間的開闊空地,偶爾有幾棵大樹。那其實就是我獨自歷險時走的路,它能引領我們找到印第安洞穴,是再適合不過的選擇。

丟下老營地是我們的一大遺憾,不僅僅因為那兒有很多物資,還因為我們和贊布失去了聯繫,他可是我們和外界的唯一紐帶。好在我們還有充足的彈藥和槍支,至少暫時還能應付得過來。希望我們很快便能返回,見到那位黑人朋友。忠心耿耿的贊布承諾呆在原地,我們也相信他會堅守諾言。

上路時剛過午後。年輕的印第安首領走在前方為我們指路,但他憤憤不平,拒絕拿任何東西。跟在他身後的是另外兩名倖存的印第安人,兩人背著我們所剩無幾的物資。我們四個白人手上拿著上好膛的來福槍,跟在後方。身後寂靜茂密的樹林在我們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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