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五節 來自三維空間的陌生人

我從夢境中走出,回到現實。

那是我們紀元里1999年的最後一天。淅淅瀝瀝的雨聲告訴我們,黑夜已經降臨很久了。我正和我的妻子坐在一起,在沉思中回憶過去,期許即將到來的新世紀、新千年。

註:提到「坐」這個動作,我當然不是在說你們三維空間中的那種姿勢,畢竟我們沒有腳。我們和你們的比目魚一樣,不會「站」,不會「坐」。

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可以很好地分辨出「躺」「站」「坐」這三個字體現出的不同精神狀態,對周圍的人來說,他們能看到我們不同狀態下邊緣發光的不同亮度。

不過因為時間關係,這個問題,以及其他類似話題上的討論,必須就此打住。

我的四個兒子,還有兩個已成為孤兒的孫子都回到他們各自的房間休息去了,我的妻子仍然待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告別過去的千年,迎接新千年的到來。

我全神貫注反覆回味著我最小的孫子說過的一些話。我的那個孫子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六邊形,有著不尋常的聰慧和極其完美的角度。他的叔叔和我曾經給他做過視覺辨認的練習:我和他的叔叔繞著我們自己或快或慢地旋轉,然後讓他辨認出我們的位置。他總是能回答得相當令人滿意,我忍不住獎勵他一些可以應用於幾何的算術小竅門。

我拿來九個正方形,每個邊長1英寸。我把它們放在一起拼成一個大正方形,每邊3英寸。然後我給我的孫子證明——儘管我們看不見正方形的內部——我們把邊長平方,就可以得到正方形的面積。「這樣,」我對他說,「我們就知道3的平方,也就是9,是一個邊長為3的正方形的面積。」

小六邊形想了一會兒,然後對我說:「你曾經教過我求一個數的立方,我認為3的3次方肯定表示幾何里的什麼東西。那是什麼呢?」「什麼都不是,」我回答道,「起碼在幾何中沒有意義。在幾何中空間只有2維。」然後我開始向小男孩演示一個點如何通過移動3英寸變成一條3英寸長的線段,代表3;然後這條線段如何再沿著垂直自己的方向平移3英寸,畫出一個邊長為3英寸的正方形,代表3的平方。

看完這段演示,我的孫子仍堅持他之前的想法。他突然接過我的話大聲說:「如果一個點平移3英寸,可以得到一條代表3的3英寸線段;然後這條3英寸線段垂直自己平移3英寸,得到一個代表3的平方的正方形,那麼肯定有一種方法,讓一個每邊長3英寸的正方形垂直自己平移(但我不知道是哪個方向),可以得到一個每邊長3英寸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代表3的立方。」

「上床睡覺去,」因為他打斷了我的話,我沒好氣地跟他說,「少說點廢話,多記點有意義的東西。」

孫子很沒面子,灰溜溜地走開了。我坐到我妻子的身邊,努力回想過去的1999年和即將到來的2000年,但是剛才孫子說的那些看似胡鬧的話卻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沙漏里只剩下一點點沙子了。我停止無用的幻想,然後在新千年來臨前最後一次把沙漏翻轉朝向北方,並大聲說道:「那孩子真傻。」

然後我突然感覺到房間里有什麼東西,一陣寒冷的氣息穿過我的身體。「他才不傻,」我的妻子說,「你違反了我們定下的規矩,你讓他覺得丟人了。」但我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話。我向四周望去,並沒有看見什麼東西。但是我仍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那兒,那陣寒冷的低語又出現了,讓我渾身發抖。我突然站起身來,「怎麼了?」我妻子說,「有風嗎?你在找什麼?什麼也沒有啊。」確實什麼也沒有。於是我坐回我的椅子,說:「那孩子就是傻了,我敢肯定。3的立方在幾何中就是沒有意義。」然後立馬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回答道:「那孩子沒有錯,3的立方有很明顯的幾何意義。」

我的妻子和我一樣都聽見了那個聲音,儘管她並不知道那個聲音在說什麼。我們兩個急忙向那個聲音的方向跑去,發現了一個圖形,讓我們恐慌不已。從側面看,它是一個女人的樣子,但我觀察了一會兒後發現,它的端點隱沒得太快了,不像一個女人。我覺得它應該是一個圓,但它大小的變化方式不像是一個圓,或是任何一個我見過的圖形能夠做到的。

但是我的妻子不像我那麼有經驗,也不夠冷靜,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由於女人倉促和嫉妒的天性,她馬上以為這是一個通過房間的小孔進到屋內的女人。「這個人怎麼到這裡來的?」她大聲問道,「親愛的你答應過我,咱們的新房子應該不會有什麼通風管道呀。」「真的沒有通風管道!」我說,「你怎麼會認為那是一個女人呢?以我視覺辨認的能力來……」「喔算了吧,我可沒耐心聽你什麼視覺辨認那一套,」她說道,「『觸摸就是信仰』,『觸摸一條直線堪比看見一個圓』。」那是兩條平面國的諺語,在脆弱的女性中十分流行。

「那好,」我不大想招惹她,對她說,「如果那是一位女士,那麼出於禮貌,我們需要向她自我介紹。」於是她用合適的禮節把自己打扮起來,向那個陌生人走去,「尊敬的女士,請允許我觸摸……」然後,她突然倒退回來,「噢!她不是一位女士,她身上連一個角都沒有。難道他是一個完美的圓嗎?難道我在他面前失態了嗎?」

「在某種意義上我確實是個圓。」那個聲音回答道,「然而我比你們平面國里任何一個圓都要完美。但更確切地說,我是由許多圓組成的。」然後他溫和地繼續道,「親愛的女士,我想向您的丈夫單獨地傳達一些信息,如果您能允許我們離開一兩分鐘的話……」我的妻子表示尊敬的訪客不用這樣委屈他自己,離開這間屋子的人應該是她,畢竟已經很晚了,她該上床休息了。她連連為她剛才的魯莽道歉,然後就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去了。我看了一眼沙漏,最後一點沙子也滑了下去。第三個千年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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