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四節 我試圖解釋平面國的情況,卻是徒勞

我認為該把國王從他自大的狂喜中拉回現實來了。我打算開闊一下他的眼界,讓他見識見識真理,見識見識平面國的性質。我說:「國王陛下,您是怎樣辨別您臣民的形狀和位置的呢?從我的角度看,在我進到您的王國之前,我看到您的人民是直線和點,有些直線比較長……」「真是無稽之談!」國王打斷了我的話,「你肯定是出現幻覺了。所有人都知道,僅憑眼睛是看不出直線和點有什麼區別的,這是基本規律。但這完全可以從聽力上辨別,就像憑藉我說話的聲音就可以判定我的形狀。看看我——我是直線,直線國里最長的一條,在空間中足足佔據了六英寸……」「六英寸長,」我冒失地提醒他。「你怎麼這麼蠢,」他說,「空間就是長度,你要是再打斷我,我就不說了。」

我向他道歉,他輕蔑地繼續道:「既然你對我的觀點仍舊不為所動,你應該用你的耳朵聽一聽我的妻子們是怎樣通過我的聲音判斷我的形狀的。她們此刻都在六千英里七十碼兩英尺八英寸開外,一個在北邊,一個在南邊。聽著,我呼喚她們。」

他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然後得意地跟我說:「現在我的妻子們聽到了我的第一個聲音,緊接著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兩個聲音的間隔是聲音走6.457英寸的時間,這意味著我的一張嘴比另一張嘴遠6.457英寸,也就是說我的形狀是6.457英寸。但你肯定能明白,我的妻子們並不是每次聽到我的聲音之後都要計算,她們已經在結婚之前算過了。但她們隨時都可以計算。我也用這種方法來估計我的男性臣民的形狀。」

「但是,」我說,「如果一個男人偽裝成女人的聲音,或者把他南面的聲音假裝成北面聲音的回聲怎麼辦呢?這樣的欺詐行為難道不是會帶來很大的不便嗎?你試過命令你身邊的臣民通過相互觸摸來檢查互相之間有沒有欺騙嗎?」這當然是個愚蠢的問題,觸摸也解決不了騙子。我只是想通過這個問題來激怒國王,看來我做得很成功。

「什麼!」國王驚恐地大叫,「你什麼意思!」「感受,觸摸,接觸。」我回答道。「如果你說的觸摸,」國王說,「是指兩個人接近到他們之間距離為零,你要知道,陌生人,這在我的領土內是要被處死的。原因顯而易見,女性太脆弱了,這樣的接觸會讓她們粉身碎骨,國家必須立法保護她們。但考慮到很難通過視覺分辨男人和女人,所以法律規定無論男女之間都不能靠近,不能破壞人和人之間的距離。

「那種人與人之間非法的、反自然的相互接近,也就是你所說的觸摸,又有什麼用呢?這種粗魯行為要達到的目的,用聽的方式難道不是更容易達到嗎?至於你所說的受騙的風險則完全不存在:聲音是一個人的本性,不隨個人意志而變化。假如我有穿過物體的能力,我可以一個接一個的穿過我的臣民,用觸摸的方式確定他們的大小和距離,可他們足足有幾十億個!用這種笨辦法要浪費多少時間和精力!而用聽的方式,只要一聽,就能知道我的臣民的數量,統計他們的人口,無論是肉體的思想的還是精神的,每一個人!聽!只要聽!」

他不說話了,傾聽著,彷彿處在狂熱的喜悅中。那聲音在我聽來不過是無數的螞蚱發出的嘰嘰喳喳聲。

「確實,」我回答道,「你只用聽就能過得很好,聽可以掩蓋你們生活的很多不足。但請允許我指出,直線國的生活實在是單調得可悲。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見一個點!甚至都看不見一條直線!不,應該是連直線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能看,但是卻不能像我們平面國那樣看見直線。什麼都看不見都比只能看見一個點要強!我承認我沒有你們那麼敏銳的聽力,你們舉國參與的大合唱能給予你們強烈的快樂,但是對我來說只不過是無數的嘰嘰喳喳聲。但至少我可以通過視覺來區分一個點和一條直線。我證明給你看,就在我進入你的王國之前,我看見你跳著舞從左邊移動到右邊,然後從右邊移動到左邊。七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你的左邊,八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在你的右邊,對嗎?」

「是的,你說得很對。」國王說,「你所說的在數量和性別上都是正確的。只是我不明白你說的左和右是什麼。但我否認你可以看到這些。你怎麼可能看見一條直線呢?那豈不就意味著你能看見任何一個男人的內部了嗎?你肯定是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這些事情,然後做夢以為你自己看見了。我再問你,你說的左和右是什麼意思?我猜你說的是南和北?」

「不,不是,」我回答,「除了你可以運動的南和北兩個方向之外,還有兩個方向叫做左和右。」

國王:「如果你願意的話,請給我看看怎麼從左邊運動到右邊。」

我:「不,我做不到,除非您能和我一起跨到您的直線國之外來。」

國王:「離開我的直線國?你的意思是離開這個世界,這個空間?」

我:「呃,對。離開『您的』世界。離開『您的』空間。因為您的空間並不是真正的空間,真正的空間是一個平面,您的空間只是一條直線。」

國王:「如果你不能在這裡向我展示從左到右的運動的話,那麼請你用語言描述一下這種運動吧!」

我:「如果您不能分辨左右,我恐怕無法用語言向您講明白我的意思。但您不會無知到連這樣簡單的區分都做不出吧!」

國王:「不,我一點都不明白。」

我:「哎,我怎麼才能說得明白一點呢?當您沿著直線前進的時候,您有時難道不是『可以』向另一個方向移動,把您的眼睛轉到那個方向去嗎?換句話說,除了向您的兩端的方向前進,您就從來沒有想過要換個方向移動嗎,比如向您的側面?」

國王:「從來沒有。你到底在說什麼?一個人的內部怎麼能朝其他的方向向前呢?或者說一個人怎麼能朝向他的內部移動呢?」

我:「那好,既然語言不能解釋清楚,我試著用實際行動來說明。我會沿著我剛才說的那個方向,慢慢離開直線國。」

說著我就離開了直線國。我身體的一部分還留在直線國內,他仍然能夠看見那個部分。國王喊著:「我還能看見你,你一點都沒動。」但我最終將自己的所有部分都拽離直線國,他用他最尖利的聲音叫道,「她消失了!她死了!」「我沒死,」我回答道,「我只是離開直線國了而已,離開了您所謂空間的那條直線,我處在真正的空間之內,在這裡我能看見所有事物。現在我就能看見你的直線國,和您的側邊,或者說您的內部。我還能看見你南邊和北邊的男人女人,我現在向你列舉他們的大小、順序以及他們之間的距離。」

列舉完之後,我勝利般地向他喊道:「這還不能說服您嗎?」然後我又一次進入直線國,站在我先前站的位置。

但國王回答說:「如果你是一個有感知能力的男人——儘管我非常確信你是一個女人,因為你只有一個聲音——但,如果你可以感知,你就要服從理性。你讓我相信有另一條線存在,有另一種移動的方向存在,而我卻不能感知到。而我想要你用語言或者行動來告訴我那條線在哪兒,可你沒有行動,只是玩一些消失又重現的小把戲,也沒有清楚的向我描述你所謂的新世界,只是簡單的描述了我的四十個隨從,任何一個住在首都的小孩都清楚這些。你真是太不理智,太魯莽了吧?承認你的愚蠢,要不就滾出我的領土!」

我對他的自負感到十分憤怒,尤其生氣他老聲稱弄不清楚我的性別。我不假思索的就頂了回去:「蠢貨!你以為你自己是完美的存在,實際上你才是最愚蠢的、最不完美的。你聲稱自己有眼睛,實際上卻只能看見一個點!你假裝自己可以推斷出直線的存在,但我能『看見』直線,能推斷角的存在,三角形的存在,正方形的存在,五邊形的存在,六邊形的存在,甚至圓的存在。為什麼我要在這裡浪費口舌?我就是理想的、完美的你!你是一條直線,我是無數的直線!在我的國家,我叫做正方形。而我,無限高於你的存在,也只是平面國里的一介小人物。我從那裡來拜訪你,只是希望能夠啟蒙你的無知。」

聽了這些話,國王吼叫著向我衝過來,彷彿要把我沿著對角線刺穿。與此同時,我聽見他的無數臣民也發出震耳欲聾的戰吼,聲音越來越劇烈,讓我想起了一萬名等腰三角形士兵和一千名五邊形炮兵的吼聲。我好像被咒語束縛住,動彈不得,不能說話也無法避開即將到來的毀滅。吼聲越來越大,國王更加逼近,然後我突然從夢中驚醒,早飯的鈴聲將我拉回平面國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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