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那麼,有什麼打算?」

馬克順著報紙的上方望去,看到他的父親。

「你的意思是?今天嗎?我打算——」

他的父親搖搖頭,打斷他。「不,我指的是工作,你的生計。」他坐在餐桌對面的椅子上。「已經一周了,你得想想你的將來。」

馬克把報紙合上,放到咖啡杯旁。父親說話的語氣讓他想起,二十歲那年出於叛逆,他拒絕返回大學校園。他已經退學兩年了,過得還不錯。上學對他來說很輕鬆,不過他發現那太無聊了。究竟有多少次他想讓父親明白上學並不是他的出路呢?尤其是讀醫學預科。

曾經,他被認定這輩子會成為父親那樣的醫生。「老爸,我每天都瀏覽招聘啟事。我製作了一份簡歷,並且發給了一些老闆。」

馬克把兩個胳膊肘放到桌子上,雙手掠過頭髮,微微一笑,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沒有哪個招聘啟事願意接收一個剛出獄的恐怖分子嫌疑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趴在報紙上。「我無法解釋工作生涯里的空窗期,而且我所有的推薦信都成了廢紙。我不抱什麼希望了。」

他的父親起身給自己倒了杯咖啡。「你要是完成了學業,當下就不用發愁了。」他靠在吧台上,雙腳交叉,抿了一口咖啡。

馬克脖子上的青筋緊繃著。「對,事後諸葛亮,對吧?」他努力壓制內心的憤怒,喝了一大口咖啡。他想要從父親那兒得到什麼?支持和暖心的話?馬克剛到家那幾天感受到的一絲溫暖已經消逝了,現在他的父親恢複一貫的風格。

「你現在還做特別的夢嗎?」

一聽到這個問題,馬克嗆住了,咖啡濺到報紙上。等他恢複後,他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做夢,自從我進監獄後。」他避開父親的眼神,用餐巾紙吸干報紙上的污點。

那兩個夢始終困擾著他。為什麼他失去相機後還會做夢呢?他的第二個疑問是,為什麼夢裡的主角是他呢?以前從不是這樣的。馬克閉上眼睛,回憶細節。審訊與現實交融,直到他分不清楚哪些是夢境哪些是現實。對審訊的記憶和那些夢境交織在他的腦海,此刻他無法分清夢境與現實。

「那麼你跟那件蠢……事情毫無瓜葛了?」

「蠢事?」馬克微微揚起頭。「難道這不是你想要說的嗎?」他從桌子上跳起來,咖啡灑了一大片,他顧不上這些。「我知道,因為我選擇了攝影而不是醫學,你一直耿耿於懷,不過,管它呢,即使我沒有一沓署自己名字的信件,但是我曾給人們的生活帶來改變,老爸。」馬克咬緊牙床,上下抽動的嗓子勉強冒出一句:「我確實帶來了改變。」

他火冒三丈,聲音沙啞,儘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把椅子推到桌子下,拿起杯子,將杯里的咖啡倒進水池。他極力控制自己,避免把杯子扔出去。不過,他沖洗完杯子後放到洗碟機里。他認為自己已經學會了對父親的批評表示不屑。這些年來,並無大礙。

他聽到父親從身後過來了,不過腳步在幾步之外停下來。「聽著,兒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馬克咬緊嘴唇,看向窗外。昨天下雪了,房檐下垂著的冰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出於習慣,他想像著鏡頭中的這一景象,之後他哼了一聲,他的腦中不再閃現這一情景,他用廚房的毛巾擦擦手。「嗯,隨它吧。相機丟了,夢也沒有了。」

「馬克,你懂你父親。他只想讓你過得最好。」

馬克的母親站在卧室門口,不過他不能看母親一眼。當他決定離開時,母親的眼淚滾落下來。

「對,你總是這麼跟我說,他卻用奇怪的方式表達愛。」馬克把為數不多的衣服塞進粗呢背包里。他僅有幾條褲子和幾件汗衫。以前回家的時候,他把好衣服都放到自己的閣樓上。在父母的家中,他總是做一些雜活,幫助收拾園子,做一些其他的家務活。如果他們去外邊吃飯,那一定是附近的一家餐館,所以他不必換衣服。現在,他希望自己留下了幾件像樣的東西。幾天前,他在折扣店買了些襪子、內衣和剃鬚刀。把那些東西扔進來後,他拿起一件水手短外套。這個冬天會有用的。如果他要出去一段時間掙錢,這件衣服必然會派上用場。

「親愛的,不要走好嗎?不要生氣了,求求你。」他從母親面前走過時,母親拽住他的胳膊。

馬克蹬蹬地下樓梯,盡量忽視肝腸寸斷般的疼痛。他在前門停下來,放下粗呢背包。「對不起,媽媽。我必須要走。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待下去了。」早些時候,他從壁櫥里翻出一副手套,現在他把它們戴上。「我想把這個拿走,不介意吧。」

她的母親茫然地看著手套,然後點點頭。「當然可以。好像柜子里還有一頂呢帽。我去取。」她聲音顫抖,馬克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他是最不孝的兒子了吧。

過了幾分鐘,滿含淚水的母親交給他這頂帽子和一個皺巴巴的紙袋。「我在裡面塞了些吃的,以防你坐車時餓了。你還有錢嗎?好像我的包里還有些錢,你安頓好後,我會寄給你一些。」

馬克搖搖頭。「不用,我很好。我走時他們給了我一些錢。」儘管身無分文,但是他不會接受任何施捨。他的母親不在乎他的索取,不過他的父親會附加很多條件,借款會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而錢就會是網中的那隻蒼蠅。馬克擁抱了母親,親吻了她的臉頰。「我愛你,媽媽。」他緊緊擁抱著她。「我會跟你保持聯繫的。」他放開母親,抓起背包的帶子。「我走了。」

「再見,我會告訴你父親,你向他告別了。」

馬克只是推開門時點點頭。聽到身後關門的聲音,他畏縮了。他應該這麼做嗎?他別無選擇。當他還小時,他的父親似乎就是世界上最有能耐的人。沒有誰能超越他的父親。父親不是壞人。實際上,看到其他孩子對父親的一點畏懼,馬克很自豪。他沒有責備過他們。有時他的父親確實讓人害怕。現在,馬克更加了解。外面的世界有更讓人害怕的人。他之所以明白,是因為他已經遇到了那些人。

他踩著結冰的碎石朝主道走去,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寒風刺鼻,呼出的空氣變成四周的蒸汽。他很慶幸自己戴著手套和帽子,順便把外套領子翻起來。接下來就是長途跋涉了。

他的母親覺得他會坐公共汽車去芝加哥,不過他已經決定試著搭車去那裡。現在,錢花一分少一分。

三個小時後,他的腿幾乎要凍僵了,最後總算搭著一輛老式大卡車。馬克努力微笑著感謝司機時,嘴唇都僵硬了。

「不客氣。外面這麼冷,走這麼遠的路可不容易。我要去印第安的蓋里城。如果你去更遠的地方,那你就得再搭一班車了。」司機穿行在車輛之中時,摁下喇叭,他的目光投向後視鏡里的行人。「該死的小汽車知道我要往前開。我就納悶了,他們怎麼就不換到中間車道呢?」

一輛小型紅色跑車嗖嗖穿過時,馬克躲閃了一下。「我要去芝加哥,那麼方便的話,你就在路過的地方讓我下車就好。哪兒都行。」

「好吧。」馬克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個人伸出手把暖風調大。「看來你要凍僵了。」

「是呀。即使沒有凍僵,渾身也是地獄般的寒冷。」馬克摘下手套,吹吹手,伸到暖風口處。

卡車司機大笑一聲,塞給座位對面的馬克一包打開的餅乾。「隨便吃。我吃了太多這種該死的食品。」他拍了拍他那令人難忘的肚子。

馬克吃了幾塊餅乾,然後靠在椅子上。暖意襲人,他很放鬆,開始打瞌睡了。

牢房如地獄一般,馬克脫了衣服打著拳擊,汗水還是不停往下流。究竟是空調壞了還是有地方著火了?水池已經停水了,他覺得還沒到飯點。他想要一杯冰涼的水。他躺在鋼板床上,剛開始很涼爽,不過身體漸漸把床焐熱了,他的皮膚粘在金屬板上。他頭疼欲裂,嗓子發乾。

有關牢房的場景很快轉換成了審訊室,馬克站在審問小組面前,強烈地意識到他的衣服幾乎濕透了。纏在他腰間的鐵鏈刮擦到他的後背。

一個他從未見到過的人把臉貼到馬克跟前。「我們把溫度調高了。你向我們隱瞞事實,是你自作自受。」這個人儘管穿著黑色制服,打著領帶,卻一滴汗也不流。

那怎麼可能呢?正當馬克吃驚之時,這個人彈彈手指,指向牆角的一塊長木板。「我們為你準備了水。冰涼的水,你說你正需要。」

「我沒說!我只是想了想!」他明白那個木板是做什麼用的。他想掩飾恐懼,不過他的嗓子太幹了。「你不必那樣做。」

警衛抓著他,把他放倒,捆綁在板子上。一個抓著馬克的頭,另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拿著一大罐水,舉到馬克的頭頂。馬克一身寒顫。「不!」

「嘿,夥計。該醒醒了。」

馬克逐漸清醒,抬起雙手擦擦臉,皮膚很乾。芝加哥的燈光照亮了車廂。

「沒事吧?」卡車司機抬起眉毛。

「只是做了個夢。」他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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