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餐盤裡冒起熱氣。馬克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天啊,聞起來真香。胡蘿蔔和芹菜讓燉湯的顏色更鮮美。濃濃的肉汁里翻滾著大牛肉塊,和厚厚的土豆燉在一起。兩個玉米餅躺在餐盤邊上,他們在餐盤邊上滴上黃油,和肉汁融在一起。

馬克咬了一口,知道是在自己家了。母親給他倒了一大杯牛奶,他喝了一大口。「啊,這太美味了,媽媽。」他用手擦擦嘴,從滿滿的盤子里抓起一大把食物。

母親則滿臉笑容,幾乎沒怎麼吃飯。每次馬克抬起頭,總會看到母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見了。

「你兒子說的沒錯,這的確是一頓美餐,諾爾瑪。」父親用玉米餅蘸了些肉汁,大口地吃了起來。「我敢打賭你在監獄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

玉米麵包卡在馬克的喉嚨里,他覺得自己可能噎著了。於是他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咽了下去。「沒錯,沒有這麼好的東西。」他還剩下半盤食物,但是胃裡一陣翻騰,沒有了胃口。他用叉子插起胡蘿蔔。

監獄讓他成了有前科的人了嗎?他什麼罪都沒犯過。老天,他可沒被指控任何罪。他覺得母親在看他,就一直不抬頭。

「我不這麼想。你看上去有些瘦,但不要擔心,你媽會讓你再胖起來的」。他的父親咯咯笑著,把刀叉放在盤子上。

「吉恩。」她嚴厲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確實是這樣。」他拍拍肚子說,「有甜點嗎?」

「有蘋果派。」

馬克咬了下胡蘿蔔的一端,可怎麼也吃不下。他往後一坐,抱歉地看著母親。「晚餐很美味,但心有餘而胃不足啊。」在聊完他體重下降的話題後,他真想把晚餐吃光,但實在吃不下了。

母親皺著眉頭看著他的盤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她點點頭,站起來伸手去拿盤子。「我想大概是你太興奮了。」

「沒關係,我來吧,媽媽。你坐下吃飯吧。」馬克站起來走向洗碗池。「聽上去蘋果派很不錯,但我只能晚點兒再吃了。」

「嗯,也許後半夜你就又餓了。」

「有可能。」馬克把沖洗完的盤子放在洗碗機里,然後拿起杯子,從嶄新的壺裡倒了一杯咖啡。「有人要喝嗎?」

「給我來一杯,」父親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過來看著我吃,和我們坐著聊聊天。」

他知道他們要問他問題了,但他希望儘可能拖延下去。「好,當然可以。」他又拿起兩個杯子,給父母倒了兩杯咖啡。他的手顫抖著,把幾滴咖啡濺在了櫃檯上。

從洗滌池上的窗戶里,他看到了身後的桌子。母親沖著父親搖頭,父親則只是點頭。看到父親臉上閃過的一絲傷感,馬克覺得很驚訝。母親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另一個櫃檯去切蘋果派。

他去年經歷了很多,這次對他來說應該不難,但當他端著杯子走向餐桌時,他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他對自己說,他面對的只是自己的父母,不是去接受審問。

他吹了吹咖啡,父親則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些奶油。攪勻之後,父親叮噹一聲把勺子放在茶碟上。「跟我們說說,我們知道的不多。」

馬克手捧著杯子來回搖晃,看著杯子里的咖啡打旋。「說實話,我也不太了解。一分鐘前,我因為救下一個孩子而興高采烈,一分鐘後,警察就給我戴上手銬了。聯邦調查局的人來了,把我帶到警察局,詢問我九月十一號打電話的情況。我曾夢到會有襲擊,原本以為能阻止它發生。」馬克的聲音里飽含痛苦。

母親困惑地看了父親一眼,轉向馬克。「孩子,我們怎麼沒聽說?還有,那電話是怎麼回事?」

當然,孩子那部分並沒有寫進報告里。因為這可能會破壞他們刻畫出的冷酷的恐怖分子形象。

父親嚴肅地看著馬克。「事情一定不止這些。」

馬克揉著太陽穴。「一言難盡。你們還記得四年前我去阿富汗的那次旅行嗎?」

父親聳了聳肩,而母親則點了點頭。

「和我一起去的那傢伙叫穆……穆罕默德·阿齊茲,他也被捕了。他好像和基地組織有關係,還跟政府說我也參與了。」想到朋友的背叛他依然感到心痛,他抿了一口咖啡掩飾痛苦。唯一的解釋就是穆罕默德當時很絕望。如果他也受到了像馬克一樣的審訊,就不會責怪他了。

「那你參與了沒有?」

這責問的語氣就像一根刺猛插在他胸口,放下杯子的時候杯子都咯咯作響。「爸爸,你怎麼想的?告訴我,我想知道。」他的聲音難以掩飾憤怒。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他的父親用手指敲打著桌子,嘴唇緊閉。父親看向一邊,似乎在整理思緒。他吐字的時候就像吃到了噁心的東西。「那我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我知道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我一直教育他熱愛祖國、尊敬他人,竟被人帶走了,還起訴他犯下了最可怕的叛國罪。」

馬克雙手捧頭,搖著頭。「不,我沒有……」

父親打斷了他,用讓馬克僵住的表情看著他。「我兒子被帶走後杳無音訊,我只能從新聞媒體那裡得知他的消息——他們打電話要採訪這頭『野獸』的父母。」

「吉恩,他不是野獸,他從沒做過那樣的事。」

「我只是複述報紙上的話。」他看著馬克的母親,然後盯著他。「你知道你母親承受了什麼嗎?我來告訴你。她參加的一半數量的社團把她趕出來,另一半幾乎沒人理她。不管我們去哪,人們都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我們成了社區里被遺棄的人。」

馬克轉向母親,但母親避開了他的眼睛。「對不起,媽媽。」

她聳了聳肩,眼裡閃著淚花。「比起找不到你或者不知你的情況,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父親並沒有住口。「我一半的病人都不找我看病,其他醫生都躲著我,一切糟糕透了,我和你母親那時考慮過離開小鎮。」他用手指指著馬克,「別以為這隻影響到你自己。」他用手指畫了一個圈,把他們三個都包括在內,「我們都受到了影響,我和你母親有權利知道真相。我們有權知道你是怎麼讓我們顏面盡失的。」

「我不想讓任何人蒙羞。」他突然說道,並清了清嗓子,鎮了鎮神。「我……我去了阿富汗,但只是為穆罕默德的書拍照片。我沒做過他們說的那些事。沒去過任何訓練基地,沒說過一句美國的壞話。」

他用前兩根手指和拇指揉了揉眼睛。「在阿富汗,我買了箇舊相機,很老的那種。」他痛恨那一天。「我從沒跟你們提過,因為這聽起來太瘋狂了,可是當我用那相機的時候,我就會拍出要發生事情的照片。」

他父親嘲笑了一下,雙臂交叉著說,「我以為你能找個更好的借口。」

他母親一言不發,看上去更加懷疑。

「可惡!讓我說完。」馬克怒視著父親。「我說的都是真的,不光是這樣,我還會夢到那些場景。爸爸,這些夢是你們想像不到的,是立體的,像電影一樣。只是夢到的從來不是好事,不是有人死了就是有人受傷。」

他曾期待過好的照片和夢境。他用相機拍了很多快樂的照片,抓拍漫步於公園的幸福夫妻,但是夢境里照片的結局都是很不好的。「醒來後,我很清楚夢裡的人會遭遇什麼。幸運的話,我能阻止壞事發生,把不好的照片變成好的。」

看得出來,父母並不買賬。父親搖搖頭,母親眼裡滿是淚水,他們都覺得他瘋了。「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發誓!」他絞盡腦汁要證明自己,但想不出辦法。「還記得我中槍那次嗎?」

「當然記得,寶貝。」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你的腿現在怎麼樣了?」

馬克沮喪地把手抽走。「我沒事,我沒有中槍,因為那時候我在一個壞鄰居的家裡拍照片。有個警察要被殺死了。前一晚我拍到了照片也做了夢,所以就帶著相機到鄰居家裡去作掩護。等到時機到了,我去阻止警察,然後路上行駛的車裡就開槍了,我說的是事實。」他指著父親說。「你可以去查。」我沒告訴過他們那個警察要喪命,但沒人能否認車上開槍的時候,是我攔住了他。

「兒子,我認識一個醫生,他人很好。你可以找他談談……」

「爸,我不用看精神病醫生。我沒瘋,我能阻止這件事,因為我預先知道。不止這一次,自從我拿到相機,我阻止了很多悲劇。」他用手指從後往前梳著頭髮,「九月十號發生了一件事。我拍了一些照片,普普通通的照片,就是拍了芝加哥河,但是沖洗出來後就不一樣了。洗出來的是飛機撞向雙子塔的照片。」

母親用手順過臉,留下一道濕痕。「然後呢?」

「諾爾瑪,別信他。」

馬克沒理會父親,他看著母親。「照片一洗出來,我就四處打電話。我不知道該做什麼,這比別的事重大的多。我找遍了不同部門的電話號碼,但說不出具體的事,直到我做夢時才知道細節。」

他喝了一口已經不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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