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馬克咳嗽了一聲,似乎感到身體在旋轉,側身躺下後才好一點。他大口喘著氣,卻發現床單沒了,他不用再被綁到床板上了。他的胳膊被銬在前面,不過當他把腿彎曲到胸前時,卻沒有被束縛住。他的胃開始翻騰,一隻胳膊肘沒來得及頂住肚子,胃裡的雞蛋和水全都被吐到地板上了。他噁心嘔吐時,嗓子和胸腔一陣陣疼痛,直到吐的得肚子里一點東西都沒有了。

每咳嗽一聲,他都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不過,嘔吐終於結束了。他耷拉著腦袋,精疲力竭,胸腔隨著呼吸而起伏著。他的氣數幾乎要用盡了,只好側身癱倒在床上。他意識模糊,已經無力聽清周圍的聲音。有人不停問他怎麼樣了。這簡直是他聽到過的最愚蠢的問題。身旁潑來飛濺的水滴,他什麼也看不清,陷入恐慌,身體半坐半躺著,手腳縮成一團,倉皇地躲避周圍的聲音。警衛立即過來抓住馬克的鏈條和枷鎖。

吉姆彎下身子對他說:「也許下回你就該招了。」他挺直脊背,命令道:「把他帶走!」

馬克夾在獄警之間,不知道是怎麼走回牢房的。他只能手腳放到一起以便鐐銬跟著身體移動,然後爬到床上,用毯子裹緊雙肩。他瑟瑟發抖,牙齒不停地打戰。他只好緊緊握住下巴。他相信,現在只是時間問題。這不再是未知,而是遲早要來的。他們會把他殺掉,而他無力反抗。

胃又開始翻騰了,他蹣跚著走向衛生間,但是也只能幹嘔了。隨後,他靠在水池旁,舀起一把水漱漱口,但是水剛剛碰到嘴唇,嘔吐感就突然湧上來,他又吐了。

他身心俱疲,一屁股蹲在地上,蜷縮在毯子里。衛生間的不鏽鋼抽水馬桶上反射出他朦朧的身影,看起來厄運即將來臨,他眼圈黢黑,面色蒼白。

一切都毫無希望。據他所判斷,自己已經在這兒關押好幾個月了。每隔幾天他得到允許,到院里放風時,他都會根據天氣來追尋季節的蹤跡。春天已經來到他所在的地方。自從到這裡後,他只見過一幫審訊員。他提出請律師為自己辯護,但是他們無視他的請求。他們怎麼能無視呢?他看過太多警匪片。就連壞人都有辯護律師。可是為什麼他不能跟自己的律師談話呢?

傑西提到過一個詞——敵寇。不過,他沒有時間向她準確地了解那是什麼意思。現在他明白了。「敵寇」意味著他們能隨心所欲處置他,無所顧忌。

他的顫抖減緩了些,但是力氣還沒恢複。他一咳嗽,整個身體都跟著晃動,肋骨的疼痛讓他呻吟不已。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球拍擊中了。身心都被壓榨乾了,就在這樣的困苦潦倒之中,他睡著了。

門框的叮噹聲把他吵醒。他們回來了。他倉皇地逃到床下,頭怦怦地迅速撞向金屬欄杆。一旦他們決心把他帶走,他就會反抗。此刻在反抗中死去是再好不過的了。他退回到最遠的那個角落裡,竭力聽著自己呼吸的聲音。有東西在他臉上輕輕划了一下,然後門嘎吱一聲關上了。馬克在床底下待了很長時間,耳朵無時無刻不在聽著周圍的聲音。他亦步亦趨,緩慢而小心地從床下爬出來,看到了自己的飯盒。

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門口,取回飯盒並放到床邊。三明治看起來非常安全。他聞了聞,還有火雞。飯太幹了,他吃完一口,拿起一杯看起來像葡萄卻沒有葡萄味的紫色果汁。這種液體挑戰了他的味蕾,此刻他能做的,就是不讓剛剛吃下的那口三明治從胃裡返上來。

他嘗試著吃了兩三次,但最終還是放棄了。他的胃實在受不了這種東西,就連他費力咽下去的一小口食物都會在下一刻返上來。門的狹槽開了,讓他扔掉飯盒,他使勁一推扔了出去,另一頭警衛的咒罵讓他笑了起來。

幾天過去了,他們並沒有過來把他帶去審訊。每次有人送飯時,他都會被門口的聲音嚇得一驚一乍,生怕他們把自己帶走。長久以來的壓力讓他寢食難安,就連飢餓感也漸漸消失。剛開始,他努力去吃所有的東西,但是當他吐得比吃下去的還要多時,他放棄了。吃與不吃又有什麼不同呢?要麼餓死,要麼淹死,最後的結果都歸於死亡。至少,他還可以選擇其一。

他放棄了日常鍛煉。一切都毫無意義了。時間對他並不重要,他坐在牢房裡,盯著牆壁。當他第二次把飯盒推出去的時候,他們沒收了他的毛毯,而且他確信他們把空調開到了最低溫度。他躺在床上,凍得發抖。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睡著。

他的夢裡不再出現未來的事件,取而代之的是過去。聖誕節、暑假,還有在學校的日子。這些場景他都不太記得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在過去這些時間裡位於何處,並且他一向是安全的。

那些送過來的飯打擾了他的夢境,迫使他起床把飯盒推回去。終於有一次,他起不來床。他努力起來,但是頭暈目眩,只好再坐回去。他總共嘗試了三次。警衛會對他發瘋的。他知道他們一定會的,因此他趔趄地站了起來。他的頭嗡嗡直響,就連地板似乎也爭相要撞向他了,它們慢慢地逼近,只聽砰一聲,他的腦袋撞到馬桶了。

馬克躺在那兒,兩眼直冒金星,卻饒有興趣地看著血沿著地板流過。那是他的血。至少他為房間增添了點色彩。血在向外涌,他只感覺耳朵下方黏黏的、暖暖的。他稍微抬起頭,試著擦去血跡,但是他的胳膊太沉重了,抬不起來。咣當一聲,他的頭再次摔倒在濕漉漉的地板上,好像冰塊敷到他的臉上。馬克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他真的是太累了。

急迫而憤怒的聲音刺穿他的大腦。他們對他不滿——他能感覺到。也許他們覺得他把房間弄得一團糟,簡直太令人惱火了。如果他們能給他一分鐘的話,他會起來收拾乾淨。要是他還能動就好了。他不得不讓自己起來。

但是大腦發出的指令還沒到達四肢就中斷了。亮鋥鋥的黑筒靴在幾步之外停下來,出現一張模模糊糊卻粉撲撲的臉。它正對他說話,不過馬克無法辨別說話的內容,他努力讓自己聽清,頭部卻一陣疼痛,馬克不再去聽了。

他不記得自己閉上了眼睛,但是他感覺每次都有人扒開他的一隻眼,一道亮光刺入雙眼時,馬克呻吟了一聲。他努力閉上眼睛,轉過頭,但是有手牢牢地按著他,撕扯他的襯衣。而且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一陣害怕被勒死的恐懼掠過馬克的心頭,不過他無法使出渾身的力氣睜開眼睛。他感到一塊硬邦邦的板子被放到後背,身體滾到上面,這時恐懼才真正地襲來。他想掙扎著滾下去,但是四肢已經被綁上了。掙扎毫無用處,他被捆住了。周圍的聲音漸漸變小直到消逝。之後他們走了,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睜開眼!」

一雙手正晃動他的肩膀,馬克眨眨眼睛,被驚醒了。他斜眼盯著屋頂晃動的綠色窗帘。見鬼,他這是在哪裡呢?這間屋子不是審訊室,此時他躺在床上。這是一張貨真價實的床。有實實在在的枕頭,他摸摸床墊。還有被單,是很粗糙的那種,但是壓在他的身體上卻很沉重。被子蓋到了他的胸部。他想閉上眼睛,鑽進被窩,但是這隻手又開始晃動他了。

聲音又來了,「不,你不能睡,不能睡!」這種聲音一直在向他發出指令,卻不那麼驚悚。

「什麼?」馬克再一次竭力嘗試,終於發出嘶啞的聲音,他看到了說話者的人,吉姆。

馬克抽搐了一下,想要溜到床角。他手指上的夾子落到地板上,鎖在床上的手銬突然束縛住他,他的手幾乎要被這副手銬切斷了。吉姆想要什麼呢?馬克眨眨眼,在肩膀上蹭蹭眼睛,感到一陣眩暈。警笛發出尖銳的報警聲,增加了他的疑惑。

「天哪!趕緊躺下,別再暈過去。」吉姆一隻手放在馬克的胳膊上,督促他倚床躺下,「伸出手指,你把這玩意兒弄掉了。」

馬克服從了吉姆的命令,但是當吉姆把夾子放回到他的手指上時,馬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此時,刺耳的報警聲消失了。他舔舔嘴唇,雙唇已經幹得起皮了。

吉姆看看門口的警衛,說道:「能不能給他的一隻手鬆綁?」警衛照著做了,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此時吉姆端起旋轉桌上的水罐,往杯子里倒了點水。

馬克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吉姆,相比監聽器發出的警報聲,他突突的心跳聲在自己的耳邊回蕩。

「給。」吉姆把杯子推到馬克跟前。

馬克嚇得往後縮了一下了,手碰到杯子上,只聽啪的一聲,杯子甩到遮床的帘子上,杯里的水從床頭灑向地板。

吉姆看看還在地上翻滾的杯子,對馬克說:「你這個混蛋到底想幹什麼?」

馬克這次沒有畏懼,不過他不敢直視吉姆。他深吸了一口氣,醞釀著答案。保持沉默只會讓事情更糟糕。「警官,我不渴。」他撒謊了,但是把眼前的杯子一把推開,這個事實太讓人尷尬了,還是不要承認為好。

「去你的,」吉姆瞪著他,說道:「我猜你也不餓。」

「不餓,警官。」那是真的。他雖然已經記不清上次是什麼時候吃過飯,但是他一點也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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