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冰姑娘-2

洛狄讓她吻了一下,但是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只不過是勉強接受這種家庭的小小溫情。

「你長得多麼漂亮啊,洛狄!」這老太婆說。

「不要叫我胡思亂想吧,」洛狄回答說,大笑了一聲。他喜歡聽這類的話。

「我再說一次,」她說,「你在走運!」

「對,我想你是對的!」他說,同時想起了巴貝德。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到那深溪里去一趟。

「他們現在一定已經到家了,」他對自己說,「照他們應該到家的日子算來,已經過了兩天了。我得到貝克斯去一趟!」

洛狄於是到貝克斯去;磨坊里的人都回來了。大家都歡迎他:住在因特爾拉根的人也託人向他致意。巴貝德沒有講很多話。她現在變得很沉默,但是她的眼睛在講話——對洛狄說來,這已經很夠了。磨坊主素來多話,而且喜歡以他自己的想法和風趣話使別人發笑;但是這次他似乎只願意聽洛狄講自己的打獵故事:羚羊獵人在高山上有不可避免的危險和困難,他們怎樣得在石崖上的不牢的「雪檐」上爬(這些雪檐是冰雪和寒氣凍在石壁上的),他們怎樣得走過橫跨深淵的雪橋。

洛狄一談起獵人的生活、羚羊的狡猾和它的驚人的跳躍、狂暴的「浮恩」和來勢洶洶的雪崩,他的臉上就顯得格外好看,他的眼睛就射出光芒。他注意到他每講一個新的故事,磨坊主對他的興趣就增加一分。使這老頭子特別感到興趣的是這年輕獵人所講的一個關於兀鷹和巨鷹的故事。

離這兒不遠,在瓦利斯州,有一個鷹窠很巧妙地建築在一個懸崖下面。窠里有一隻小鷹;要捉住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幾天以前有一個英國人曾經答應過,假如洛狄能把那隻雛鷹活捉下來,他可以給他一大把金幣。

「但是什麼東西都有一個限度呀,」洛狄說,「那隻雛鷹是沒有辦法捉到的;除非你是個瘋子,你才敢去試試。」

他們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聊天;洛狄覺得夜太短了。這是他第一次拜訪磨坊。他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夜半了。

燈光還在窗子里和綠樹枝間亮了一會兒。客廳的貓從天窗里爬出來,與沿著排水管走來的廚房的貓相會。

「磨坊里有什麼消息沒有?」客廳的貓問。「屋子裡有人秘密地訂了婚,而父親卻一點也不知道。洛狄和巴貝德整晚在桌子底下彼此踩著腳爪。他們甚至還有兩次踩到我的腳爪上,但是我卻沒有叫,為的是怕引起別人注意!」

「要是我,我可要叫的!」廚房的貓說。

「廚房裡的事情不能與客廳里的事情相提並論,」客廳的貓說,「不過我倒很想知道,假如磨坊主聽到他們訂了婚,他會有些什麼意見!」

的確,磨坊主會有什麼意見呢?這也是洛狄想要知道的事情。不過叫他老等著,他可辦不到。因此,沒有過多少天,當公共馬車在瓦利斯州和華德州之間的倫河橋上走過的時候,車裡就坐著一個旅客——洛狄。他像平時一樣,心情非常好;他愉快地相信,這天晚上他一定會得到「同意」的答覆。

黃昏時候,公共馬車又在往回走。洛狄也坐在裡面往回走。不過客廳的貓卻帶著一個消息跑進磨坊。

「你這個待在廚房裡的傢伙,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磨坊主現在什麼都知道了。事情完了!洛狄天黑時到這兒來過。他和巴貝德在磨坊主的房間外面的走廊上小聲小氣地講了一大堆話。我躺在他們的腳下,但是他們沒有理睬我,連想都沒有想到我。

「『我要當面對你父親講!』洛狄說。『這是最可靠的辦法。』

「『要不要我跟你一塊去?』巴貝德說,『替你打打氣!』

「『我有足夠的勇氣,』洛狄說,『但是有你在場,不管他高興不高興,他總得客氣些。』

「於是他們就進去了。洛狄踩了我的尾巴,踩得真夠厲害!洛狄這個人真笨。我叫了一聲,不過他和巴貝德全沒有理我。他們把門推開,兩個人一齊進去,我當然走在他們前面。我馬上跳到椅背上,因為我怕洛狄會踢我。哪曉得磨坊主這次倒踢起人來。他踢得才凶呢!把他一腳踢出門外,一直踢到山上的羚羊那裡去了。現在洛狄可以瞄準羚羊,但可不能瞄準我們的小巴貝德了。」

「不過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呀?」廚房的貓問。

「什麼嗎?人們在求婚時說的那套話,他們全說了。比如:『我愛她,她愛我。如果桶里的牛奶夠一個人吃,當然也可以夠兩個人吃的!』

「『但是她的地位比你高得多,』磨坊主說。『她坐在一堆金沙上——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攀不上呀!』

「『只要一個人有志氣,世上沒有什麼攀不上的東西!』洛狄說,因為他是一個直爽的人。

「『你昨天還說過,那個鷹窠你就爬不上。巴貝德比鷹窠還要高呢。』

「『這兩件東西我都要拿下來!』洛狄說。

「『如果你能把那隻小鷹活捉下來,那麼我也可以把巴貝德給你!』磨坊主說,同時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好吧,洛狄,謝謝你來看我們!明天再來吧,你在這兒什麼人也看不到了。再會吧,洛狄!』

「巴貝德也說了再會。她的樣子真可憐,簡直像一隻再也看不見母親的小貓一樣。

「『男子漢,說話算話!』洛狄說。『巴貝德,不要哭吧,我會把那隻小鷹捉下來的!』

「『我想你會先跌斷你的脖子!』磨坊主說,『要是這樣,你再也不能到這兒來找麻煩了!』

「我認為這一腳踢得很結實。現在洛狄已經走了;巴貝德在坐著流眼淚。但是磨坊主卻在唱著他旅行時學到的那支德文歌!這類的事兒我也不願再管了,因為管了沒有什麼好處!」

「你不過是說說罷了!」廚房的貓說。

山路上有一陣愉快的歌聲飄來。這歌聲很洪亮,表示出勇氣和快樂的心情。唱的人就是洛狄。他正要去看他的朋友維西納得。

「你得幫我一下忙!我們得把拉格利找來,因為我想要取下崖頂上的那個鷹窠!」

「你還不如去取月亮里的黑點子。這比取那個鷹窠難不了多少!」維西納得說,「我看你的心情倒蠻快活呢!」

「對啦,因為我要結婚了!不過,講老實話,我得把實情告訴你!」

不一會兒維西納得和拉格利就知道了洛狄的用意。

「你真是個固執的傢伙,」他們說,「事情不能這樣辦!你會跌斷你的脖子的!」

「只要你不怕跌下來,你就決不去跌下來的!」洛狄說。

半夜裡,他們帶著竿子、梯子和繩子出發了。路伸進灌木林,通過鬆散滾動的石子;他們一直向山上爬,爬了一整夜。他們下面的水在潺潺地流,他們上面的水在不停地滴,半空浮著的是漆黑的雲塊。這隊獵人到達了一個峻峭的石壁;這兒比什麼地方還要陰暗。兩邊的石崖幾乎要碰到一起了,只有一條很狹的罅縫露出一片天來。石崖下面是一個深淵,裡面有潺潺的流水。

這三個人靜靜地坐著。他們等待天明。如果他們想捉住小鷹的話,他們必須等母鷹在天明飛出時一槍把她打死。洛狄一聲也不響,好像他變成了他坐著的那塊石頭的一部分似的。他把槍放在面前,扳上了槍機;他的眼睛注視著石崖的頂——鷹窠就藏在那兒一塊突出的石頭底下。這三個獵人需要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呢!

忽然間,他們聽到頭上有一陣騷動的颼颼聲。一隻龐大的物體在飛動,把天空遮暗了。這黑影剛一離開窠,兩桿獵槍就瞄準它了。有一槍打了出去;那雙張著的翅膀拍了幾下。接著就有一隻鳥慢慢地墜落下來,這隻鳥和它張著的翅膀幾乎可以把整個的深淵填滿,甚至把這幾個獵人也打下去。最後這鳥兒在深淵裡不見了。它降落的時候折斷了許多樹枝和灌木林。

這幾個獵人現在開始工作了。他們把三把最長的梯子頭抵頭地綁在一起;這樣,這梯子就可以達到很高的地方。但是梯子最高的一級所能達到的地方,離鷹窠還有相當距離。鷹窠是藏在一塊突出的石頭底下,而通到這窠的石壁卻光滑得像一堵牆。經過一番商議以後,這幾個人決定再接上兩把梯子,從崖頂上放下來,跟下面的三把梯子銜接起來。他們花了好大一番氣力才找來了兩把梯子,把它們頭抵頭地用繩子綁好,然後再把它們沿著那個突出的石頭放下來,這樣梯子就懸在深淵的半空,而洛狄則坐在它們最低的一個橫檔上。這是一個寒冷的清晨;雲霧正從這個漆黑的深淵裡升上來。洛狄好像是一隻坐在雀子在築巢時放在工廠煙囪邊上的一根乾草上的蒼蠅,而這根草正在飄動。如果這根草掉下來,只有蒼蠅可以展開翅膀,逃出性命。但是洛狄卻沒有翅膀,只會跌斷脖子。風在他身邊呼呼地吹。深淵底下的水正從融化著的冰河——冰姑娘的宮殿——里轟轟地向外流。

他把這梯子前後搖擺,正如一個蜘蛛要網住物件時搖擺它的細長的蛛絲一樣。當他在第四次接觸到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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