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那麼,」我說著,腦中充滿了剛才看到的景象,「我想這便是你們掩埋遺體通常採用的形式吧?」

「這是我們慣用的方式了,」阿弗林回答道,「你們種族是怎樣的呢?」

「我們把遺體埋在地下。」

「什麼!這樣做不是貶低了你們一直熱愛並尊崇的軀體,讓曾與你相擁入眠的妻子陷入了令人厭惡的腐敗之中嗎?」「但是,要是靈魂能夠重生的話,那麼不管遺體是在地下慢慢腐爛,還是通過由維利介質控制的可怕機器化作一縷塵埃,都沒什麼分別吧?」

「你說得不錯,」阿弗林回答道,「感覺是無法爭論的。但在我看來,你們的風俗十分可怕,令人反感,而且會將死亡同黑暗和醜惡聯繫起來。我認為將族人與朋友以及我們曾經的共同生活象徵性地保留下來,是我力所能及之事。由此我們更容易感覺到,他仍活在這世上,雖然我們的肉眼看不到。但是我們在這方面的情感和其他所有情感一樣,都從風俗中產生。風俗無法被任何一個智慧的維利-雅人所改變,同樣也無法被那些缺乏深思熟慮和虔誠信仰的智慧族群所改變的。因此風俗萬世不易的,一旦形成便成為永恆。」

我們回家以後,阿弗林叫來幾個當僱工的孩子,派他們去通知幾位好友來出席自己在「放鬆時間」舉辦的悼念活動,以此來紀念那位被上帝召走的同族。這是我在維利-雅逗留期間看到過的最盛大、最歡暢的宴會,一直持續到「無聲時間」才結束。

這場宴會在一個專門用來舉辦重要活動的大廳內進行。這同我們的娛樂方式有所不同,但和那些書里記載的羅馬帝國時代的奢華宴會有著些許相似之處。大廳里擺放著很多可供八人坐的小桌子,而不是單獨的一張大桌子。維利-雅人認為一張桌子超過八個人坐的話,談話容易變得枯燥乏味,友誼也會變得冷淡。正如我之前觀察到的,維利-雅男人從不大聲談笑,但是各桌間回蕩著的愉悅的聲音,則充分表明了他們交往的和諧快樂。他們不喝刺激性的飲料,飲食節制,即使面前有如此品目繁多的美味佳肴,宴會卻不會持續太久。宴會結束後,桌子會自動地穿過地板陷入地下,之後就是維利雅人很喜歡的音樂表演。許多人漸漸地向別處遊盪——一些年輕人展翅飛上了天(因為大廳是沒有屋頂的),開始自由地舞蹈嬉戲;其他人在各個房間內走來走去,欣賞那裡收藏的奇珍異寶,或者分成幾組玩各種遊戲。他們最喜歡玩的是八個人參與的一種複雜的棋類遊戲。我混在人群當中,但是房主的兒子們總是阻止我和別人交談,以防我問出些冒失的問題。然而,這些賓客沒怎麼留意到我;他們經常在街上看到我,似乎已經對我的樣子習以為常,我也就不再引起過多的好奇和關注了。

令我大為高興的是,蔓維娜一直都躲著我,而且試圖吸引一個年輕帥氣的維利-雅男人來引起我的妒意(雖然,這一種族的風俗是,男人受到女人追求的時候,通常會雙眼低垂、臉頰微紅,如同除了英美之外的最文明國家中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輕女人一樣害羞矜持),但是這個男人明顯是被高大的蔓維娜迷倒了。如果蔓維娜打算求婚的話,他準會支支吾吾地說「我願意」。我熱切地希望蔓維娜這麼做。在目睹了人的遺體瞬間化為一縷塵埃之後,我就極力想避免這種後果。因而我通過觀察周圍年輕人的舉止來自我娛樂。我愉快地觀察到,重視女性權力的維護者不止蔓維娜一個。根據我所看到的和聽到的,維利-雅女人一直是主動追求者,而男人總是顯得害羞靦腆、欲拒還迎。那些被追求的維利-雅男人表現得無比單純,他們總是巧妙委婉地回應女性的直接告白,將女性對自己的溢美之詞詼諧帶過,比起我們世界裡那些最善於賣弄風情的女子,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的兩個男伴都深諳這種求愛之道,而且表現得得體自製、遊刃有餘。

房主的大兒子,散發著一種引人注目的哲學氣質。他寧願從事機械工作,也不愛管理巨額財富。我對他說,「很難想像,在令人陶醉的音樂、燈光和芳香營造出的氛圍之中,你這樣的年輕人會如此冷淡地對待一個熱情洋溢的維利-雅女人。她剛剛因為你的殘忍,眼眶含淚地跑開了。」

年輕人嘆了口氣說道,「親愛的提什(Tish)啊,生命中最不幸的事,莫過於你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卻要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了。」

「哦!你已經心有所屬了?」

「哎!對啊!」

「她沒有回應你的愛嗎?」

「我不知道。有時候她的一個眼神,一個語調都會讓我產生這種希望;但是她從來沒有直接跟我說她愛我。」

「你難道不曾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你愛她嗎?」

「呸!你在想什麼呢?你是從什麼世界來的啊?我怎麼可以違背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我怎麼能夠不知廉恥地向不愛我的維利-雅女人表明愛意,這樣還像一個維利-雅男人嗎?」

「請原諒我:我不知道你把男人的這種矜持看得如此重要。難道從來沒有維利-雅男人對維利-雅女人先開口說,『我愛你』嗎?」

「我不能說從來沒有一個維利-雅男人這麼做過。只是他一旦這麼做了,就會為別的男人所不齒,被女人們暗暗鄙視。沒有一個受過良好教養的維利-雅女人會傾聽他的求愛;她會認為這個男人放肆地破壞了自己作為女人的權利,同時也侮辱了代表男人尊嚴的謙遜穩重。我感到心神不寧,是因為,」他繼續說道,「我喜歡的那個她的確沒有追求過別人,所以我只得認為她愛我。有時候,我懷疑她不追求我,是因為擔心我會提出一些不合理、有損她自身權利的要求。但是果真如此的話,她肯定不愛我,因為一個維利-雅女人會為了她愛的人放棄所有權利。」

「這個女人在這兒嗎?」

「是的。就是坐在我弟弟旁邊,跟我母親說話的那個。」

順著大兒子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穿著亮紅色長袍的維利-雅女人,這在維利-雅族中表明這個女人目前希望保持單身狀態。如果一個維利-雅女人穿著一件不顯眼的灰色長袍,則說明她正尋找配偶;如果她想要表示她已心有所屬,就身著深紫色長袍;如果她已婚或者訂婚,就身著紫色和橘色長袍;如果她離異或者守寡,就穿淺藍色長袍,表示願意再嫁。當然,穿這種顏色衣服的女人很少見。

從人人都有著美麗外表的種族中挑出一個最出眾的是很難的。在我看來,我這位年輕朋友中意的女孩只是中人之姿;但是她臉上有一種比其他年輕的維利-雅女人更令我感到愉快的表情,因為它看起來沒那麼大膽——或者說不那麼彰顯女性權利。我觀察到,當她和布拉交談的時候,時不時地會斜瞄我朋友兩眼。

「鼓起勇氣吧,」我說道,「那個維利-雅女人愛你。」

「哎,但是如果她不打算說出來,我如何成為更值得她愛的那個?」

「你母親知道你的心思嗎?」

「也許吧。我從未跟她說起過,將這種軟弱告訴母親是沒有男子氣概的一種行為。不過我告訴了我父親;可能他又把這說給了他妻子聽。」

「你能允許我離開一會兒,悄悄走到你母親和你心儀之人身後嗎?我敢確定她們正談論你。不要猶豫了。我保證在回來向你說明情況之前,絕不在她們面前吐露一個字。」

這個年輕的維利-雅男人把他的手放在胸口,輕輕地碰了碰我的頭,允許我離開。我躡手躡腳地來到她們身後,幸好沒被發現。我聽到了她們的談話,布拉正在說話,她說,「毫無疑問:我這個到了適婚年齡的兒子,要麼和他眾多求婚者當中的一個結婚,要麼就加入移民到遙遠地方去的那些人,這樣一來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如果你真的在乎他,我親愛的洛,你就應該向他求婚。」

「我確實喜歡他,布拉;但是我懷疑自己是否能夠擁有他的愛情。他那麼喜歡那些發明和計時器;而我不像蔓維娜懂這些東西。也許這個想法很愚蠢——我擔心我無法參與到他最熱愛的事業中去,他很快就會厭倦我的。三年後便會和我離婚,到時我就再也不會改嫁了——永遠不會。」

「沒必要通過研究計時器來了解如何成為維利-雅男人不可或缺的幸福。他確實在乎計時器,但是比起和心愛的女人離婚,他寧願捨棄自己的愛好。你明白了嗎,親愛的洛,」布拉繼續說道,「因為我們是更為強壯的一方,只要我們不炫耀自己的力量,我們就能掌握他們。如果你確實在製作計時器或自動裝置方面勝過我兒子,作為他的妻子,你就應當讓他以為自己比你在那方面更出色。維利-雅男人允許女人在任何方面都做得比他出色,除了他專長的那方面以外。但是如果妻子在這方面超過丈夫,或者絲毫不敬佩丈夫在這方面的造詣,丈夫很快就不再愛她,甚至會和她離婚。但是只要維利-雅女人真的愛她的配偶,她很快就會愛屋及烏,熱愛他做的一切事情。」

年輕的維利-雅女人沒有對這番話作出回應。她低著頭,彷彿在沉思。接著,一抹微笑掠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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