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離開小鎮之後,我和塔爾伊踏上了左邊一條連接鎮子內外的大路,朝田野走去。周圍的景色在無數路燈的照耀下,一直延伸至地平線,美得奇異而肅穆。我看得入了迷,有好一陣子沒回過神來聽同伴塔爾伊講話。

我們一路上看到機器正在干各種農活。我以前從未見過這樣形狀的機器,它們大多看起來非常精緻;原因在於,藝術在這一種族裡發展得如此發達,已不僅僅滿足於實用性考慮,這表現在他們對實用物體外形的裝飾或完善上。維利-雅人身邊的貴金屬和寶石極為豐富,所以這些物品被毫不吝嗇地使用在那些用途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之上;另外,對實用性的熱愛使他們開始美化這些工具,這又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促進了維利-雅人的想像力。

在所有工作中,無論室內還是戶外,維利-雅人都最大程度地利用了機器人。這些機器人如此聰慧,如此適應維利的操作,竟像是具有理性的稟賦。眼前的這些機器人顯然正在指導或監督那些高速運轉的大型機械,幾乎很難把他們和具有思想的人類形體區分開來。

走著走著,塔爾伊的侃侃而談漸漸引起我的注意。在這個種族裡,兒童的早慧非常讓人驚嘆,這或許是源於種族的習慣:當孩子還很年幼的時候,他們就必須承擔中年人的辛勞和責任。事實上,在和塔爾伊的交談中,我感覺自己是在和一個極其優秀並富有觀察力的同齡人談話。我問他能不能估算出維利-雅種族分支族群的數目。

「說不準,」塔爾伊說,「每年各個族群多出來的人數都會另立門戶,因此族群的數量自然就成倍增加。不過聽我父親說,最近的一次報告顯示,和我們說一樣的語言、採用我們的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族群有150萬個;但我認為這個數字有一些出入。對此你最好問蔓維娜,她知道的比大多數維利-雅男人要多。和維利-雅女人相比,男人們比較不在意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維利-雅女人都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其他族群對家庭或人口數量限制的數目是不是和你們一樣?」

「不一樣;有些族群的人口很少,有的則很多——根據他們佔有的土地範圍,或他們製作機械的優劣程度各不相同。每個族群根據其環境設定限度,向來注意不讓過多的人口對其領地的生產力造成壓力,從而產生任何貧困階層;也不讓國家的規模過大,以避免超出規模僅相當於一個秩序井然的家庭那麼大的政府的能力。我猜想沒有一個維利-雅族群的家庭數目超過三萬。不過一般規律是,假如一個族群擁有足夠的人手來實現其佔領土地的產能,則族群越小,個人越富,貢獻給總體財政的金額就越大——最重要的一條是,政治體系越幸福、越安寧,工業成果就越趨於完美。全體維利-雅部落公認文明程度最高,並且把維利能量源發展到極致的國家,或許就是規模最小的國家。它的家庭數量限制在四千以內;但每一寸領土都是耕耘得最盡善盡美的田地;它的機械設備比其他任何部落都要優越,而且所有部門生產的工業產品,無一不是我們種族的各個族群高價尋購的目標。我們所有的部落都以這個國家為榜樣。我們認為,如果能把最高程度的幸福感和知識成果結合起來,我們就能實現凡人所能享有的文明的最高境界;很明顯,社會越小,做到這一點的難度也越小。相較而言,我們的社會還是太大了。」

塔爾伊的回答讓我沉思起來。我想起雅典這個只有兩萬自由公民的小城邦,它至今被我們最強大的國家視為所有智識領域的最高指南和典範。但是雅典允許激烈的鬥爭和不斷的變化,因而其人民並不快樂。我從這些困惑自己的思考中回過神,繼續談論起和移民有關的問題來。

「但是,」我說,「假設每一年,你們當中有一定數量的人同意離開家園,到別處尋找新的群居地。這時,即便他們所帶的機器能幫忙開闢荒地、建設城鎮,最後利用其成長過程中享受到的舒適品和奢侈物建立一個新的文明國家,但這樣的人必定寥寥無幾,人數遠遠不夠。」

「你弄錯了。維利-雅的所有部落之間一直保持溝通,他們每年都會安排好,一個族群中將有多少比例的人與另一族群的移民融合,以建立一個足夠規模的國家;他們至少會提前一年商議好遷移的地點,然後由各個國家派出拓荒者。這些人剷平岩石、圍湖築堤、修建住房;所以當移民最後抵達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已經修建好的城市,周圍的土地也至少已經部分開墾過了。我們從小就過著吃苦耐勞的生活,所以能愉快地接受旅行和冒險。等長大了,我也打算遷移出去。」

「移民總是選擇此前從未有人居住過的荒地嗎?」

「迄今為止通常是這樣,因為我們規定,除非為了自身福祉,否則不允許破壞任何一塊土地。當然,我們也不能安頓在已有維利-雅人居住的土地上;另外如果我們佔領其他維利雅種族的耕地,就必須先把之前的居住者消滅殆盡。現實的情況是,有時候我們佔領了一些荒地,後來出現了某個難纏的維利雅種族,尤其如果是空-坡什(Koom-Posh)或格萊克-奈斯(Glek-Nas)統治下的種族——他們憎惡與我們為鄰,還挑起爭端;這當然對我們的幸福構成威脅,於是我們消滅了他們,因為和這種極其愚蠢、連代表政府的形式都變幻不定的種族,完全沒有和平解決的妥協之道。空-坡什(Koom-Posh),」塔爾伊斷然地說,「雖然已經夠糟糕了,但他們還有大腦——儘管都長在後腦勺上——而且也不缺少心臟;但格萊克-奈斯(Glek-Nas)呢,大腦和心臟都消失了,他們只不過是些下巴、爪子和肚囊組成的東西而已。」「你的措辭很強硬。容我告訴你,我可以很自豪地說,我本人就是一個空-坡什(Koom-Posh)的公民。」

「原來是這樣。現在我見到你離開家鄉,大老遠來到這裡,就不覺得奇怪了。」塔爾伊回答道,「你出生的族群在變成一個空-坡什(Koom-Posh)之前是怎麼樣的?」

「是移民的定居地——就像你們部落新建的定居地一樣,但在某種程度上又不同於你們的定居地,因為它並不依賴於原先來自的那個國家。我的祖國擺脫了那種桎梏,並且獲得了永恆的榮耀,成為一個空-坡什(Koom-Posh)。」

「永恆的榮耀!那個空-坡什(Koom-Posh)存在多久了?」

「大概100年。」

「相當於一個維利-雅男人的壽命——非常年輕的族群。很快,不出100年,你的空-坡什(Koom-Posh)就會變成另一個格萊克-奈斯(Glek-Nas)。」

「不,在我來自的那個世界,那些最古老的國家對空-坡什(Koom-Posh)的持久存在很有信心,所以他們都在逐漸改造自身的制度,以便和我們的融為一體。他們最深謀遠慮的政治家也說,不管自己喜歡與否,這些古老的國家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民主時期的空-坡什-伊利(Koom-Posh-erie)。」

「那些古老的國家?」

「對,那些古老的國家。」

「地多人少的那些國家?」

「正好相反,相較於土地面積,他們的人口非常多。」

「我懂了!那確實是古老的國家!——老到快要齒落舌鈍了。如果他們再不像我們這樣把多餘的人口移送走的話——它們就會更加老舊了!——變成非常、非常古老的國家!請問提什(Tish),如果耄耋老人想學童稚小孩翻跟斗,你認為這樣明智嗎?如果你問他們為什麼嘗試如此滑稽的動作,他們回答說,通過模仿小孩,自己就能變成小孩,你不會因此發笑嗎?千百萬年以前的古代歷史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每次都有一個曾經是空-坡什(Koom-Posh)模式的古老國家迅速墮落成格萊克-奈斯(Glek-Nas)。跟著,出於對自身的恐懼,這個國家大聲呼喚一個主人,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哭喊著要一個護士一樣;在換了一撥撥主人之後,那個古老的國家支撐了或長或短的時間,漸漸就在歷史裡消失了。一個嘗試變成空-坡什-伊利(Koom-Posh-erie)的古老國家,就像拆毀自己老房子的耄耋老人:拆毀的過程耗盡了他的精力,所以後來重建的時候只能胡亂搭建一間荒唐的茅屋,最後老人和自己的後人只能在屋裡哀號:『風吹得太猛了!牆壁搖得太厲害了!』

「我親愛的塔爾伊,對於你這些因無知產生的偏見,我可以做出圓滿的解釋。你這些偏見,任何一個在空-坡什(Koom-Posh)里受過教育的學童都能輕易反駁,儘管在古代歷史方面,他可能不像你表現的這樣,小小年紀就如此有學問。」

「我有學問!完全沒這回事。但你說的那個在空-坡什(Koom-Posh)接受教育的學童,會不會叫他的高祖父或高祖母做倒立呢?如果可憐的老人家對此建議表示遲疑,他會不會說:『你害怕什麼?我做給你看!』?」

「塔爾伊,我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