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警察」與「白粉販」 老友勝酒

當第十杯清冽的白酒放到唇邊時,餘罪看到任紅城依然無動於衷的表情,他又放下了,一縮手,看樣子不準備喝了。當警察久了,什麼人都見識過,特別是自己人里,那號飯桶、酒桶實在不敢小覷。餘罪知道自己的水平,就算使勁往褲襠里倒,都喝不過這號老酒鬼。

「怎麼不喝了?」老任微醺的眼中,蕩漾著餘罪狐疑的臉。

「我說,任處長,你是不是就是這樣糊弄人的啊,灌得頭昏眼花、五迷三道,然後拍著胸脯,殺人放火也不在話下了?」餘罪直接道。

很多男人的決定就在酒桌上,對瓶吹得熱血上頭,就什麼都敢幹了。

「我還真糊弄過,比你聰明的有,比你笨的也有,有很多人,多到我都記不全他們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任紅城笑道。

「他們的下場,是不是都不怎麼樣?」餘罪問,儘管當過特勤,依然覺得那個職業很神秘。

「有些確實不怎麼樣,心裡懷著秘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不敢講出來,可能比懷孕難度更大。」任紅城道,他慢條斯理地往嘴裡丟著花生米,邊啜著酒邊道,「不過,就正常人而言,也未必會怎麼樣吧?三十歲混不到副科,四十歲還在基層,五十歲還上不了實職的,大有人在啊。」

「是啊,我已經上來了,難道還想讓我再回去?」餘罪一翻眼,質問道。

「上來了?你覺得過得很愜意嗎?咱們這一行可是高危職業啊,其中內部的步步危機比外部的步步殺機更兇險,比如,平國棟那可是明擺著要提正處的領導,他能想到栽在一個警員手裡?每年這一步不慎、栽了跟頭的可大有人在。」任紅城輕描淡寫地說。

這話聽得餘罪渾身起雞皮疙瘩。真當上副局長了,反而覺得處處受制、處處小心,特別是他這種手腳不乾不淨的人,真覺得沒有以前在基層混得那麼隨意了。

「說正題,少繞彎子。」餘罪道,一看老任那不陰不陽的樣子就來氣。他強調著,「不管你怎麼說,我可是拼著小命換了個副局長,總不能扔了再回去拚命吧?」

「我說的就是正題,誰讓你拚命了?真拚命,總隊麾下有的是武裝警察,還輪得上你?」任紅城道。

「打住,絕對是坑,反正你說歸你說,我不幹。我上過一次當了,差點坑死老子。」餘罪道。

和任紅城沒有什麼秘密,那事他應該知道。果不其然,老任笑了笑反問:「你要不被坑,估計還不會有今天。」

「是啊,既然已經有了今天,你還指望我跳坑?」餘罪油鹽不進了。

「你多慮了,你奸詐成這樣,能埋你的坑還真不多。我找你呢,是想讓你替我挖個坑怎麼樣?這裡面可是權、錢、色,都有了,說實話啊,要不是我年紀大了,這任務我都想接了,想不想看看?」任紅城意外地笑了,那笑里有著濃濃的誘惑味道。

餘罪說不想,老任已經把兜里揣的PDA遞給他,嘴上說著不想,餘罪手可接住了。接到了手裡,粗粗一覽,馬上愕然道:「不可能吧?能有這麼好的事,你哄小孩玩呢?」

「你看我像個開玩笑的人嗎?」任紅城反問。

似乎不像,餘罪獃滯地看了他幾眼,突然問:「你還沒告訴我林宇婧的消息呢,她和這事有什麼關係?」

「我還真沒法告訴你,她究竟怎麼回事,你自己去找找,應該就能知道。」任紅城問,看餘罪猶豫,又加著砝碼道,「說不定會背上個叛逃的罪名,永遠消失了;說不定將來會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待著,但絕對不會在五原……換句話說,你現在這樣,可能永遠沒機會知道。」

餘罪歪著頭,拿著PDA,生氣地給老任扔桌上了,撇著嘴、瞪著眼,有沖著那張臉來一拳的衝動。

還好,余副局長自重身份,沒有把流氓習氣爆出來。老任像拿捏到他的軟肋了一樣,直接問:「怎麼樣,條件開得相當不錯吧,有興趣嗎?」

「沒有,回頭要被坑了,老子找誰說理去?」餘罪不理會這茬兒了。

「就算不坑你,你也不是個好鳥。再說好像你是講理的人似的,這不過是照你的本色來而已,扮得自己好像多純潔似的,你像么?」任紅城一扔筷子,脾氣上來了。

餘罪一努嘴,「呸」地回敬了一個答覆。

老任一踢椅子,不搭理他了,一背手,大搖大擺地走了。不歡而散,幾步之後又返回來,伸手要拿桌上的PDA,這時候可沒有餘罪的手快,「嗖」一聲被餘罪抓手裡了。

老任伸手要,他不給。

沒料到老任手也夠快,「噌」地捏住了,往外抽。餘罪居然捏得很緊,就兩根指頭夾著,老任居然一下子沒抽出來。

驀地老任笑了,他一鬆手,用揶揄的口吻說著:「那歸你了,不過案情泄露,可得你負責啊……我建議你點把火燒了,看到的東西最好全部爛肚子里,否則懷著這個秘密,可比懷孕還難受啊。」

餘罪狠心幾次想甩,都沒有甩出去。他鬱悶地翻看著,看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殺人,那樣子驚得店老闆遠遠地看著,都不敢上來添水了。

要走的時候,手機響了,一看是邵帥的電話,直接接起來了……

「啥事?非得有事才給你打電話?」邵帥拿著電話道,聽出餘罪的口氣很煩躁。

「沒事你扯個屁。」餘罪回話道。

「還真有事,有人雇私家偵探,好像要收拾你小子。我好像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怎麼樣,這個值不值一頓飯?」邵帥問。

沉默片刻,果真贏了一頓飯。

放回了手機,邵帥拿著檔案包,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把車泊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然後踱步進了晉祠山莊的地盤。

重裝開業的酒店還是頗有看頭的,大紅氣拱門直排到門外;開業典禮的祝賀花籃,足足沿門廳擺到了停車場;還有絡繹不絕的恭賀單位來人,哦……不是開業典禮,邵帥把手機照到台席上時,赫然發現是個簽約典禮,他縮回手翻著五原當天的新聞,這才發現自己老土了。

晉祠山莊被收購了,改成了晉商大酒店。以邵帥混跡市井兩三年的功夫,在公開簽約台上發現了很多聞名遐邇的重量級人物。

比如戚潤天夫婦,那是原晉祠山莊的最大股東。

比如周森奇,那是五原有名的煤焦老闆。

比如燕登科,那是五原數第一的報業老大,從做幾塊幾毛錢的教輔資料開始,後來在五原斥資幾個億修了第一幢報業大樓。

比如潘孟,不到三十歲的新貴,據說拿下高鐵不少配套設施項目,在五原是眾星捧月的對象。邵帥記得,他拜訪過私家偵探的老闆張安泰,估計是想通過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了解一下合作方或者競爭對手。

一張一張臉他悄悄攝過,擠在歡迎的人群里,又看到了省市不少在職的、退二線的領導祝詞,以國情的眼光看,這樣的生意差不多算是背景深厚了。

簽約儀式接近尾聲,邵帥才撥著電話,約著對方在停車場處一輛奧迪車前見面。他匆匆趕去時,那輛車早等在那兒了,正摁著喇叭示意著。邵帥奔上前來,車窗洞開,車裡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伸手,他遞了上去,那人看了看問:「你們張老闆去哪兒了?」

「回鄉下老家,看丈母娘去了。」邵帥道。

「哦,好了,謝謝啊……給你的,小伙,真精幹。」那人一撂東西,隨手遞來幾包軟中華。人情往來,邵帥一點也不客氣,謝了下,揣兜里了。那車走時,他暗暗摁了個快門。

一路上,這事他想得雲里霧裡的,眼下還是先找到餘罪,那陣勢沒來由地讓他覺得隱隱有些擔心。

兩人是在開發區分局的辦公室見面的,窗明几淨、備受尊敬的環境還是蠻讓邵帥嫉妒的。不過他顧不上這些,把自己無意中的發現細細給餘罪講了一遍。這家私家偵探所也有自己的門道,讓餘罪愕然的是,邵帥這傢伙身上居然揣了不止一個偷拍設備,兜里、手機上、手錶上、領夾上、手包上,都有。他拆了幾個連上電腦,給餘罪細細講了講這些人的來歷,然後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

「小心點啊,這些人可都是整人不露聲色、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餘罪一臉茫然,似乎根本不懼。

邵帥又勸上了:「我說你不是有病?五原聚賭的這麼多,你非抄人家攤子去,這仇結得,沒準人家什麼時候得整得你翻不了身。」

餘罪抿抿嘴,一副傻大膽的樣子,似乎很傾慕邵帥一般,眼都不眨地瞧著他。

邵帥可理解錯了,以為餘罪有點緊張了,他解釋著:「最好的辦法是,離他們的圈子遠一點,做事低調點,千萬千萬別讓誰揪到你的把柄。五原就這麼大的地方,個個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整你個小科長太容易了……你到底惹了誰了,是不是你自己都不清楚?戚潤天,前市委領導的女婿,一個大酒店的生意黃了,那得賠幾千萬啊,我估計擱誰,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餘罪笑了,笑得嘻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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