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墮入蠻荒 第五章 英倫湖

在我講述歷史之前要最後提及的,就是我國的地理了。在地理上,我們現在和古人那時最大的區別,便是本島中央新出現的巨湖了。從塞汶河邊的紅岩峽開始橫穿英倫湖,帆船能走的最近的航道有兩百英里長。這條航道,即便由訓練有素的船員駕駛,也要好幾周的時間才能走完。航船的路線經常環島,裡面彎路之多,無論風向,划槳手都要背風掙扎一番。

湖的許多地方未經探索。沒人知道湖到底有多寬,連個估計也沒有。在菲利克斯·阿奎拉這個時代以前,湖區的大部分連個名字都沒有。每個族群都對自己城前的港灣和通向鄰城的航道較為熟悉。但對除此以外的水域,他們一無所知,也不想一探究竟。但我猜測,英倫湖應該沒有看上去那樣廣闊,岸線也沒那麼漫長,因為憑我國的國土,應該裝不下那麼大的湖。湖岸線的長度,因為多島嶼和淺灘,幾乎翻了三倍,以致船很難直線航行。大部分時候,船隊都是靠湖的南岸航行,在小島和河岸的庇護下,對抗開闊湖面上肆虐的風暴。

由於要繞著海灣和海角航行,船隊的航程增加了三倍多,但相應地,航行幾乎不受波浪的干擾。波浪在大風吹來時捲起,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相信。笨重的商船為了等待順風,經常要在來往兩個港口間花掉好幾天時間。商船船體笨重,載貨多,再加上船底為了過淺灘,通常造得光滑寬闊;船首肥厚,漂泊在水中時,看上去就像塊原木。獵手駕駛的輕舟,則常能快速地在港口間來回,比大船更能涉足離岸遠的水域。要不是各個城市和港口的管理方對艦船盤問甚嚴的話,獵手們的行動本可以更加自如的。這些海關的官員,對來往船隻徵收苛捐雜稅,不僅上繳給國君,還中飽私囊。船舶不僅要交錢,還要受他們的盤問:從哪兒來?所屬何地?往何處去?一一盤問,極為煩瑣。官員們不敢騷擾全副武裝的船隻,至於普通船舶,就得被好好折騰一番了。

所以獵手們就在晚上趕路;白天天氣溫和時,就在離海岸幾英里的地方航行,這樣不必受港口海關的騷擾。要是在白天,他們還可以利用菖蒲和垂柳的掩護,從長滿蘆葦的淺灘溜過。商船則在天黑時下錨,船員們登岸點火做飯。在他們慣常的航道上,也有幾個狹窄的水道,不能隨隨便便地航行;水道兩旁的海岸,要麼開闊多石,要麼就是灘太淺。於是,當他們被逼要從這裡通過時,不得不從陸地的一角繞一大圈。

英倫湖被白馬海峽分為面積不等的兩個部分。在海峽內,船隻要受天氣擺布,不能逆風航行,因為風會帶動海峽內的一股逆流。湖內沒有潮汐,湖水並不每天漲漲退退。我說著說著,都忘了解釋這個英倫湖是怎樣突然出現在我國中心的。哲學家西爾維斯特和其他熱衷神怪者的理論認為,是黑暗天體穿越太空,其引力造成了大量降水,形成積水;樹木生長時的蒸餾作用,也把雲中的水吸了出來,最終形成了大面積積水。這種理論,我建議還是留給空想家去討論,我們只講事實。

老百姓對自然變化的記憶力是非常好的,但從沒聽他們說起過什麼特別大的雨。古代典籍中,也沒有提及大洪水或者異常的降雨。其實,湖本身的特點就已經給了我們不少好線索,讓我們對湖的成因略知一二。這些線索,最近也被人們派出的探險隊部分證實了。

在湖的最東部,湖面突然變得狹窄,並最終消失在寬闊無邊的沼澤中。沼澤之下,就是舊時的倫敦;舊時的泰晤士河無疑也從此流過。但隨著滄海桑田,淤積的泥沙隆起的土堆,阻礙了河的水流。我先前已提過,河流中攜帶著大量木材,市鎮和橋樑的廢墟碎片也捲入河中。要論這兩種東西的攜帶,泰晤士河是最多的。這些廢物加劇了泥沙的淤積。古代橋樑的基座又將漂浮物卡住,好像是故意往河上壘土。這樣一來,沉積的速度就更快了。雪上加霜的是,在此之前,泰晤士河早已被古代城市的暗溝和水渠送來的排泄物所阻滯了。

一段時間過後,這些沉積下來的沙岸和淺灘,全都覆蓋上了野草、柳樹和菖蒲,而連成了一片。逐漸退卻的潮汐,也留下了越來越多的泥土和沙石。人們相信,正是在這個時期,無處可流的河水開始滿溢到荒廢的街道,並充塞了城市的地下通道和下水道。這些通道數量之巨、散布之廣,簡直難以用語言描述。它們在強大的水壓下爆裂,導致地基真空,房屋塌陷。

儘管倫敦是個有著各種傳說的美妙城市,但終究也是由磚瓦壘成的。當藤蔓開始蔓延、灌木和樹叢迅速生長、地下水從地上噴涌而出時,這座大都市很快就成了一片廢墟。如今,城裡地勢低洼的地方全都成了水泊和沼澤。那些建在高處的建築,就像別的城市一樣,被倖存者們洗劫一空,就連建築用的鐵都給熔化掉了。樹木在建築內部生長,牆壁終於經不住壓力而倒塌。樹木和叢林隨即掩埋了建築的遺迹,無數殘垣斷壁,都葬身於蕁麻和藤蔓之下。

規模不及倫敦,但為我們熟知的小城市和市鎮,也遭遇了與倫敦類似的命運。許多現代的城市雖保留古名,但古今地址並不一致。新城一般離舊城兩三英里,有時甚至隔了十英里。是新城的創建者們,把舊城的名字帶來的。

就這樣,古代宏偉一時的大都市倫敦,低洼部分成了水鄉澤國,而高處則被灌木覆蓋。連最高大的建築都倒塌成了廢墟。地面上能見到的,高處只有樹木和山楂樹,低洼處只有柳樹、菖蒲,以及蘆葦和燈芯草這些植物。建築物倒塌後的廢墟更加阻礙了河水的流動,幾乎逼得泰晤士河倒轉。就算有河水從廢墟中滲過,我們也無法察覺,而且水是無論如何流不進海洋的。倫敦城變成了巨大、死寂的沼澤,無人敢入,進入就意味著死亡。

從這一大片軟泥灘中,釋放出一種致命的蒸汽,沒有動物能夠忍受。從湖底腐爛的軟泥中,不斷冒出一種棕色帶綠的沉渣,漂浮在黑色的水面上。風將瘴氣都吹聚在一起,形成肉眼可見的低雲,懸垂在沼澤之上。這些瘴氣吹不出沼澤之外,似乎始終被沼澤吸引,也幸好這些瘴氣無法擴散。當蒸汽濃度最大時,連野鳥都不堪其毒,飛離了它們棲居的蘆葦群。沼澤中沒有任何魚類,泥鰍,甚至連蠑螈都無法存活在泥沙之中。沼澤是一攤死水。

菖蒲和蘆葦被黏黏的軟泥包住,散發出臭氣。在沼澤的另一部分,連菖蒲這種植物都無法生長,只有一種油油的綠色液體,臭不可聞。很明顯,沼澤中並沒有魚,因為從未見過有鷺來此捕食,也不曾見翠鳥靠近。人們說,霧氣濃厚時,連太陽都能遮住。但我不知道它們怎樣證實這一點,因為人根本沒法進入沼澤。只要有風將霧氣吹來,人就能立刻一命嗚呼。數千年來沉積的腐爛物質和以萬億計的人類屍體慢慢地沉入泥土中,在死水中潰爛。人畜的排泄物則漸漸漂浮到了水面上。

起碼有幾十個人曾因利欲熏心,試圖進入這些可怖的地方,最終葬身其中。毋庸置疑,泥沼之下肯定埋藏著無價之寶,但守護寶藏的沼澤之恐怖,比火蛇 更甚。尋寶者常在嚴酷的霜凍持續不退的天氣里,或在發生極嚴重的旱災時進入沼澤,因為霜凍可以減弱蒸汽的濃度。而且,沼澤中儘管沒有可以行船的水道,部分也是可以行走的。但探險者要是碰到了任何東西,不管是灌木、柳樹還是菖蒲,或者是踩破了冰,那麼瘟疫之氣就會猛烈地湧上來。沼澤的部分地區從不結冰,探索者可能誤入其中。要是此時風向一轉,極易將瘴氣吹到探索者身上。

盛夏久熱過後,蒸汽上浮,並部分揮發在天空中。此時要是迂迴前進,避開毒氣的話,深入沼澤是可能的,代價是探險者一般要因此患病。不論冬夏,要是探險者不能在天黑之前退出沼澤的話,那麼他的性命就難保了。早期,的確有膽大不怕死的探索者找到了一些珠寶,後來,沼澤變得愈發危險,毒性一年更甚一年,腐敗的死水也越滲越深,所以已有多年無人敢入了。

這片腐臭的沼澤,面積並不確定。但人們估計它最寬不過二十英里,長度不過四十英里。沼澤的外圍地區毒性並不強;只有沼澤深處,是人必須躲開的。

在沼澤與湖接壤的地方,波浪帶來的泥沙形成了高達幾尺的屏障,將湖水和死水隔開。在較淺的地方,屏障上長滿了菖蒲和蘆葦。在這裡,你可以在離沼澤幾步的地方在湖上泛舟。而死水也不會與湖水對流,因為在沼澤的其他地區,可見湖水與紅色發暗的死水並排流淌,有些池子的一邊有鹿飲水,另一邊則連老鼠也不喝。

老百姓信誓旦旦,說有魔鬼住在這些沼澤里。對於無知者來說,在半夜裡看到的火形的人,就能充分證明這些傳說的真實性了。而實際情況,是厚厚的蒸汽被明火點燃,看上去就像藍色的火妖一樣;這些燃燒的氣團飄來飄去,其實連蘆葦都燒不著。迷信者在其中看到各種形態的魔鬼和帶翅的火蛇,還說黃昏以後,沼澤的邊緣有飄動的白鬼。這種事情,在別的古城或多或少也有見到。這並不是說諸多古城都變成了沼澤,而是說,廢墟上飄浮的邪氣,嚇得大家不敢住在舊城裡。要是在森林裡發現有古代房子的遺址,獵人都不敢在附近紮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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