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墮入蠻荒 第一章 莽莽森林

老人回憶,他們的父輩告訴他們,茫茫的田地被拋荒後不久,就起了明顯的變化。後倫敦的第一個春天,到處都綠油油的,鄉村看上去千篇一律。

草地是綠色的;麥子播種後,因無人料理而在田野里瘋長,也呈一片青色。耕地已經犁去殘莖,但尚未播種,就全讓茅草佔了先。沒有犁過的田野也被野草覆蓋了。沒有一寸土地不是綠的,只不過綠的深淺不一而已。野草喜歡在人踩過的地方生長,所以田間小道就成了最綠的地方。一旦夏天來臨,荒草就從路邊長起,薄薄地蓋在從前的路上。

秋天來了。因為無人割草,枯萎的青草沒有倒下,反而隨風吹拂,四向搖擺;種子紛紛落地,花梗變得灰白;在酢漿草或酸模茂盛的地方,花梗則呈紅褐色。成熟的麥子無人收割,也挺立著,被一群群麻雀、烏鴉、鴿子啄食。它們成群地撲到麥田上,肆無忌憚地大飽口福。冬天到來時,莊稼被暴風雪吹倒,又被雨水浸透,最後葬身在獸群的腳下。

第二年夏天,麥穗釋放出的穀粒丟到了土裡,開出了新生的小麥和大麥,綠油油的。它們和酸模、薊、法蘭西菊之類的草一起,遮蓋了前一年躺在地上的稻草。這一大片互相纏結,遍地叢生的植物,是從發白的麥稈里長出來的。野芥子開出絢爛的黃花,遮住了腐敗的草根。春天初生的披鹼草,也艱難地從往年枯萎的草和花梗堆里冒出;而酸模、酢漿草、野蘿蔔和蕁麻等植物,則能輕鬆地突破重圍。

第二年,小道已完全被草覆蓋,但從前的路徑還依稀可見。雖然道路表面綠得像草地一樣,但小道仍比旁邊的草地更適合行走。在草地上,糾纏在一起的麥稈和雜草,還有長得很高的野草,都會絆住路人的腳。一年又一年,原本種在田裡的小麥、大麥、燕麥和豆莢都在節節長高,越發顯得壯觀;不過長勢卻是遞減的。這是因為蕁麻和其他更粗野的植物,比如野防風草,會從溝渠內長起,在田野里蔓延,將作物紛紛絞殺。

犁溝和水渠里的水生草類,在草地上滋長開來。它們和燈芯草一起,扼殺了先前長著的甜牧草,並取而代之。荊棘長勢可觀,帶刺的荊條能伸到籬笆之外十到十五碼;野薔薇也隨之跟進,最終把樹籬拓寬了三到四倍;田野的面積也相應地收縮。野薔薇和荊棘從四面八方往田地內部蔓延,二十年內,就能在最廣闊的田野中間匯合。

山楂樹從野薔薇和荊棘間長出,托它們的福,免受食草動物的侵擾,並吸取榆樹的汁液生長。新長出來的白蠟樹、橡樹、西卡莫槭、七葉樹等樹種,紛紛昂起頭來。以前,從種子里長出的幼苗一冒尖,就會被牲畜混著草給吃掉。如今,鳥兒丟下來的橡樹果實,風吹起的翅果,在空中飄浮時快速地轉動,然後深深地陷入土中紮根成材。這時,荊棘和野薔薇已經完全堵住了從前的路,小道變得像田野一樣難以通行了。

實際上,已經不再有田野這一說了。在乾燥的土地上,我們先前提及的那些由帶刺灌木、野薔薇、荊棘和白蠟樹組成的樹林,早已取代了田野。灌木和小樹已經把鄉村的大部變成了茫茫森林。在濕潤的地方,柳樹根填滿了水溝,在溝渠的限制下,長成像狐狸須一樣的一大塊,上面覆蓋著莎草、菖蒲和燈芯草。人們也能見到灌木樹叢,但灌木的表面上掛滿了地衣,所以長得不如旱地上那樣高。除了菖蒲和蘆葦外,白芷和水玫瑰比比皆是,最高的長到五六英尺。柳樹根莖臃腫,又像灌木一樣密集,把每一條水渠都給塞滿了。

三十年過後,地面上早已難見任何開闊的地方。要在山上行走的話,也只能沿著動物的足跡,或者自己割草開道。落葉和死去的植物根莖早已充塞溝渠,將流水都截了下來。水迅速向空地泛濫,在以前是田野邊緣的地方形成水泊。水泊里又長出馬尾草、莎草和菖蒲來,覆蓋在水面上。

由於無人照管溪流,河間的水閘被逐漸侵蝕。猛烈的冬雨沖走了根基不牢的樹木,在低地沉積,形成了大片的沼澤。從前修建的大壩也被水䶄咬得千瘡百孔。水流從中滲透,將小孔洞沖得越來越寬,最終沖毀整個堤壩。不受堤壩束縛的水流繼續向前橫掃,使下流的洪水更加兇猛。農耕用的水閘則堅持得久些,但池塘被泥沙淤塞後,積水會到處流蕩,甚至衝進磨坊。水閘也因此逐漸破損,最終倒塌。

近水的低地都變成了水泊,長度有時達到幾英里,寬度少數時候也能達到一英里。洪水淤積的情況,在水量頗大的小溪入河處尤其嚴重。因為此時,河流也被溪流阻攔,兩股水流交錯積水,將附近的低地全部淹沒;河水本身也攜帶著樹木和枝條,沿途又有樹木被沖刷如水,還有各種各樣漂浮的物質,全都在淺灘擱淺或被暗樁鉤住,在以前是攔河壩的地方壘成高高的一堆。

大雨過後,這些堆積物借著洶湧的水勢,將防洪堤里的木塊沖走。洪水攜帶著大塊的木頭,像橫衝直撞的公牛一樣,肆無忌憚地沖刷,把古人修築的石橋撞得粉碎開裂。這些石橋和鐵橋紛紛倒塌,橋基被沙石掩埋,經過碎石累積,終於完全不見了蹤跡。

古時候建在河邊,或是在沿岸低地修建的許多村莊和市鎮,都被水流及其攜帶的泥沙給吞沒了。水裡長出的莎草和蘆葦完成了泥沙的工作,將遺址覆蓋的不留一絲痕迹。許多雄渾而古老的建築就這樣被徹底埋葬。挖地尋寶的人說,水下的建築如今埋藏已深,根本無法到達。要是掘井來排水排沙的話,地下水會從豎井裡滲出,挖掘根本無法進行。

於是,人站在高處時,除了綿延無際的森林和沼澤以外,什麼也看不見。就算在平原草地上,視野也被局限在很短的一段距離內,因為灌木和矮苗長成的小樹遮蔽了視線。丘陵地帶還有部分開闊地,但是丘陵地上長長的草又厚又亂,又沒有山羊啃食,行人一定要根據動物踩出的足跡才能穿行。荊豆和石楠長滿了斜坡,一些地方還長著濃密的蕨類植物。由木棉樹、冷杉和山毛櫸組成的樹叢本就不少,如今更是蔓延滋長,樹叢外圍又長著一圈荊棘、野薔薇和山楂樹。

山谷里的樹都不同程度地向上爬行,侵佔起山間的高地;在我們這個時代,可以觀察到許多丘陵已經完全被一種矮小的樹木所覆蓋。但上文描述的植物瘋長、人跡湮滅的情況,在災變後的第一代人那裡就發生了。除此之外,後倫敦時代還有一個重要的地質變化,但在描述那個變化之前,你最好先聽我講講這種變化在人畜身上產生的影響。

在田野被拋荒的頭幾年間,成熟後下垂的玉米成了無數鼴鼠的勝地。鼴鼠聚集的數量簡直不可思議,不僅吞噬尚未收割的麥稈上的穀粒,更是將田野上所有的稻穗一掃而光。鼴鼠洗劫過後,莊稼上只留下光溜溜的莖稈。莖稈上密集的孔洞,成了鼴鼠的生養繁殖之地。不久,又有一群群鼴鼠從中噴涌而出。廢棄的城鎮上,谷坊、磨坊、糧倉和倉庫里拋棄下的穀物,也被鼴鼠以類似的方式吞噬。

當人們試圖在小菜園裡種糧食自給自足時,大批的鼴鼠軍團就會鑽進園中,將大家的勞動成果全部摧毀。沒有什麼驅趕鼴鼠的好辦法:殺掉十幾隻,又來上百隻。鼴鼠們也有天敵:茶隼、老鷹、黃鼠狼等等都是。但是一開始,這些捕食者並沒有對鼴鼠的族群造成什麼影響。幾年過後,由於食物來源充足,黃鼠狼的數量增長了三倍多;諸如老鷹、貓頭鷹和狐狸等鼴鼠天敵的數量也相應增加,這才讓糧食生產的困難得到一定的緩解。但直到現在,還時不時有大批鼴鼠侵襲村莊,導致囤在穀倉里的糧食和種在地里的莊稼遭遇重大損失。

這種襲擊通常不會常年發生,而是間歇性暴發。人們也注意到,鼴鼠的繁殖欲在某些季節特別旺盛,在另一些季節則不然。鼴鼠的大量繁殖給貓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城裡的貓被大量吸引到鄉間。由於完全靠捕鼠為生,家貓很快就變成了野貓。這些家貓的後代現在常常在森林裡遊盪。

人們家裡還養著幾種家貓,比如最受歡迎的花斑家貓。但隨著野貓的出現,我們飼養的幾種家貓都被歸化成了野貓。現在森林裡常見的,給房屋和農場惹了不少麻煩的野貓,幾乎都是灰色的,有些帶條紋,身材幾乎都比家貓長。也有些野貓是渾身漆黑的,獵手對黑貓皮趨之若鶩。

儘管森林裡的野貓對人類畏畏縮縮,但它們在護犢方面是毫不含糊的。已經有不少行路人因為不小心靠近貓穴而遭到成年貓兇猛的攻擊。通常,貓會從樹枝上突然跳上被害人的肩膀,然後撲向被害者的臉,留下爪子撕撓和牙齒啃咬的傷痕。被貓攻擊的人不僅痛苦,有時候還因為傷口感染,有生命危險。但是貓攻擊人的例子畢竟還是少數。貓以家禽為獵物,還能從棲息的樹上上躥下跳,非常難以捕捉,這才是貓被人鄙視的真正原因。

對人類來說,比鼴鼠更棘手的,就是老鼠了。這些從城市裡逃難出來的老鼠數量之巨,以至有傳說災變的倖存者一見了這些老鼠就害怕地逃命。然而,老鼠帶來的恐慌遠不如鼴鼠那麼持久。因為老鼠群聚時找不到吃的,所以它們常常散布在各處,被貓狗各個消滅。經常有幾千隻老鼠被貓狗在一地屠殺的事情。貓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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