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那麼,你是否想過我們的關係將會朝哪兒發展?」

她就這樣脫口而出,突如其來地。她是到我這來喝茶的,順便帶了幾塊切片水果蛋糕。

「你想過嗎?」

「這問題是我先問的。」

我暗自思量——也許這麼想有失紳士風度——難道這就是你終於讓我把手伸進你內褲的原因嗎?

「必須得有某個目的地嗎?」

「戀人關係不是都會這樣發展嗎?」

「我不知道。我沒那麼多經驗。」

「聽著,托尼。」她說,「我不會停滯不前的。」

我思考了片刻,或者說試圖思考。但我眼前只能浮現出一潭死水的畫面,上面漂著厚重的泡沫,蚊蠅叢生。我意識到自己實在不擅長討論此類問題。

「這麼說,你覺得我們已經停滯不前了?」

她又做出那副眉毛挑高到鏡片之上的動作,但我已經不覺得這一舉動有什麼可愛之處了。我繼續說道:

「在停滯不前與通向某個目的地之間難道就沒有過渡地帶了嗎?」

「比如說?」

「比如說在一起度過美好的時光。盡情享受每一天和一切?」但這些話卻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否還在盡情享受每一天。我還忍不住想:她究竟想讓我說些什麼?

「那你覺得我們在一起合適嗎?」

「你總是問我一些問題,好像你知道答案或者好像你知道你想要什麼答案。那你幹嗎不告訴我答案到底是什麼,然後我會告訴你我是否也是這麼想的?」

「你真是個膽小鬼,不是嗎,托尼?」

「我覺得更合適的詞是……溫和派。」

「好吧,我並不想干預你的自我形象定位。」

我們吃完了茶點。我把剩下的兩片蛋糕包了起來,放在餅乾盒裡。維羅妮卡沒有吻我的嘴唇,只是吻了吻我的嘴角,然後離開。在我的印象里,這應該就是我們關係破裂的開始。或者說我故意這樣想以便讓事情看上去正是如此,好把分手的責任推給她?如果讓我在法庭里就發生的事情和說過的話作證,我所能證實的只有「發展」、「停滯不前」和「溫和派」這幾個詞。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個溫和派——抑或是溫和派的反面——直到那一天開始。同樣我也可以發誓證明餅乾盒的真實性;那是個酒紅色的錫盒,上面印有女王微笑的頭像。

我並不想讓人以為我在布里斯托爾唯有學業和約會,但我實在不記得還有別的什麼事兒。我唯一所能憶起的——只有一件事,清晰無誤——是某天晚上親眼目睹塞文河的涌潮。當地報紙曾經刊登過一張時刻表,告訴大家最佳觀潮點和觀潮時間。但我第一次前去觀看時,河水並沒有遵照時間表的指示。然後某天晚上,在敏斯特沃斯,我們一干人在河岸上一直等到午夜之後,終於,等待獲得了回報。在接下來的一兩個小時中,我們目睹河水悠悠流向大海,一切美好的河流莫不如此。月亮時斷時續的柔弱光線灑在河面上,偶爾伴隨著手電筒強光的照明。接著是一陣竊竊私語,然後眾人引頸瞭望;河水彷彿改變主意,一道兩三英尺高的波浪向我們奔涌而來,兩岸間的河水一路突破,此時大家潮濕、寒冷的心緒一掃而空。這奔涌的激流對我們毫無保留,在我們身邊奔涌而過,然後翻滾著遠去;我的幾個朋友追趕著浪頭,大聲呼喊著,詛咒著,在波浪翻滾著卷過時不禁失去重心而跌倒;我一個人站在河岸上。我覺得自己實在無法確切描述當時那一幕帶給我的震撼。這並非像龍捲風和地震那樣(當然這兩樣我都沒有親眼目睹過)——大自然狂暴兇猛,極具毀滅性,讓我們搞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眼前的情景更加令人不安,因為這一切看上去讓人有一種隱隱的不妙之感,彷彿有人在按壓宇宙中一根小小的槓桿,而自然和時間就在此時此刻被一起掀翻。在漆黑的午夜時分目睹這樣的奇觀,讓這一切顯得更加神秘,更加超凡脫俗。

我們分手以後,她和我上了床。

是的,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會想:這個可憐的笨蛋,他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但是我確實沒想到。我以為我們結束了,我發現自己對另一個女孩(一個正常身高的女孩,聚會時會穿高跟鞋)頗感興趣。我從來都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切:無論是我和維羅妮卡兩人在酒吧相遇(她並不喜歡酒吧),還是她讓我送她回家,或是她半路停下和我接吻,或是我們走進她的房間,我打開燈而她又立刻把燈關上,或是她褪下內褲遞給我一盒杜蕾斯,甚至是當她從我笨拙的手中抽出一個套戴在我的小弟弟上時,或者在整個匆匆完事的過程中。

是的,你可以再說一次:你這可憐的笨蛋。在她為你戴上安全套的時候,你還會認為她是個處女嗎?但你知道,奇怪的是,我確實還那麼想。我覺得這也許是女性的本能技巧之一,而我顯然缺乏這種技巧。唉,也許真是這樣。

「你拔出來的時候要堅持一下。」她在我耳邊低語(也許她認為我是個處男?)。然後我起身,走進浴室,漲得滿滿的安全套偶爾拍打著我的大腿內側。我丟掉套子,做了個決定,並得出結論:不,這一切結束了,不再繼續了。

「你這個自私的混蛋。」下一次見面時,她對我說。

「是的,呃,確實。」

「那簡直就是強姦。」

「我認為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說明這點。」

「嘿,那你就算是為了禮貌也該事先告訴我嘛。」

「之前我還不知道。」

「噢,有那麼糟糕嗎?」

「不,非常好。只是……」

「只是什麼?」

「你總是讓我考慮我們的關係,所以現在也許我考慮好了。我確實考慮過了。」

「非常好。這對你來說一定很艱難。」

我暗自思忖:兩人相處都這麼久了,我甚至都沒有見過她的乳房。我已經摸過,但是還沒有見過。此外,她對於德沃夏克和柴可夫斯基的看法也是完全錯誤的。不僅如此,現在我大可以放我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唱片了,愛放多久放多久。光明正大地。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來著?」

「天哪,托尼,你現在竟然都無法集中精神了。看來我哥哥對你的說法的確沒錯。」

我知道我應該問她傑克兄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我不想讓她得逞。看我保持沉默,她繼續說道:

「不要說那句話。」

生活看起來比平常更加像猜謎遊戲。

「哪句話?」

「什麼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

「我應該這樣說嗎?」

「你應該說的是你的想法,你的感受,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意願。」

「好吧。既然這樣我就不說了——不說我本該說的話。因為我並不認為我們仍然可以做朋友。」

「幹得好。」她語帶諷刺地說,「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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