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

第二天直到下午,橡樹大街才傳來一陣老式汽車駭人的叮噹聲,它停在那幢磚房子面前。一個沒戴帽子的男人從車裡跳出來衝上了台階。門鈴被搖響了,從來沒這樣響過,聲音極其急促,聽得出來訪者有多焦急。本傑明叔叔滿臉笑意地趕緊去開門。他也是剛剛才到,打算問問親愛的多斯怎麼樣了,不過她們說華蘭茜還是那個狀態。早飯時她下來了,但是什麼也沒吃又回去了,中午飯也是如此。她不說話,大家也和善體貼地不去打攪她,讓她獨自待著。

「太好了,今天雷德芬會來這兒的。」本傑明叔叔說。這次他的預言好不容易兌現了一次,雷德芬確實來了。

「我妻子在這兒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本傑明叔叔的喜悅溢於言表。

「我想您就是雷德芬先生吧?很高興見到您。是的,您那位頑皮的姑娘在這兒,我們已經……」

「我要見她。」巴尼無情地打斷了他的話。

「當然,雷德芬先生,快進來。華蘭茜馬上就下來。」

他領巴尼進了客廳,然後趕緊去找弗雷德里克夫人。

「快上樓把華蘭茜叫下來,她丈夫來了。」

因為擔心華蘭茜會磨蹭或是乾脆不下來,他還是跟隨著弗雷德里克夫人踮著腳尖一同上去了。

「親愛的,」弗雷德里克夫人溫柔地說,「你的丈夫在客廳里,他說要見你。」

「哦,媽媽。」華蘭茜從窗台上下來,搓著雙手,「我不能見他,我不能!讓他走吧,我不能見他。」

「告訴她,」本傑明叔叔站在門外透過鑰匙孔小聲說,「那個雷德芬說見不到她就不會離開。」

雷德芬沒有這麼說,但是本傑明叔叔覺得他是這麼想的。華蘭茜也明白,她知道自己最終還是要下樓的。

在樓梯處經過本傑明叔叔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不過本傑明叔叔並不介意,他搓著雙手傻笑著回到廚房,親切地向斯迪克斯堂姐問道:「為什麼好丈夫像麵包?」

斯迪克斯堂姐問為什麼。

「因為女人需要它們(他們)。」本傑明叔叔面露喜色。

華蘭茜蓬頭垢面地走進客廳,這時的她跟漂亮毫不沾邊,一夜無眠以後臉色更是可怕,穿著一身難看破舊的棕藍色條紋棉布衣服,那些漂亮的裙子她都留在藍色城堡了。巴尼卻從房間的那一邊衝過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華蘭茜,親愛的……哦,你這個小傻瓜!你怎麼就那麼走了呢?昨天晚上我回去的時候看見你的信我簡直瘋了。那時已經是十二點鐘,我知道過來已經太晚了。我整夜在屋裡徘徊。結果早晨爸爸又來了,直到現在我才抽出身來。華蘭茜,你到底怎麼了?離婚,真的嗎?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你只是出於同情而娶我的,」華蘭茜無力地掙扎著,「我知道你不愛我,我知道……」

「你肯定是晚上失眠了,」巴尼搖晃著她,「就是這個原因。愛你!哦,我不愛你嗎?我的姑娘,當我看見火車向你開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愛不愛你了!」

「哦,我看是你故意表現出在乎我吧?」華蘭茜激動地哭喊著,「別這樣了!我知道埃塞爾的事情了,你父親都和我說了。哦,巴尼,不要這麼折磨我!我不會和你回去的!」

巴尼把她放開,靜靜地盯了她一會兒。她那蒼白又堅定的臉比語言更加堅決。

「華蘭茜,」他平靜地說,「爸爸不可能把一切都告訴你的,因為有些事情他也不知道。你能允許我解釋這一切嗎?」

「可以。」華蘭茜虛弱地說。哦,他多麼好啊!她多麼想投入他的懷抱!他扶她坐下的時候,她很想吻吻那握著她胳膊的修長的古銅色雙手。他站在她面前,她不敢抬頭,不敢與他對視,可她一定要堅強一點。她知道他是那麼和善無私,當然,他會裝作不想重獲自由,她早知道他會這樣的。他在同情她,他理解她現在的處境。他何時不是那麼善解人意呢?但她不能再接受他的犧牲了,絕對不能!

「你已經見過爸爸,也知道我是伯納德·雷德芬了。而且我估計你也猜出來我就是約翰·福斯特,因為你進過『青須公的密室』了。」

「是的。但是我並不是存心想進去的,我忘了你不讓我進去……我忘了……」

「沒關係,我不會殺了你再把你掛在那裡,所以沒必要這麼慌張。我只是想把我的故事從頭說起,我昨晚回來就是想這麼做的。是的,我就是發明紫藥片和藥劑的老雷德芬醫生的兒子。哦,難道我不知道嗎?為此我不是痛苦了很多年嗎?」

巴尼苦澀地笑笑,開始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本傑明叔叔踮著腳在外面聽著,時而笑著時而又皺眉。多斯不是一個倔犟的傻瓜吧。巴尼在華蘭茜跟前坐下。

「是的,我從記事起就是一個百萬富翁的兒子。但是我出生的時候爸爸還不是那麼富有,他那時還不是什麼醫生,其實現在也不是。他是一個獸醫而且幹得很不成功。他和媽媽住在魁北克的一個小村子裡,非常窮。我不記得我的媽媽了,連她的照片都沒有,我兩歲時她就去世了,她比父親小十五歲,在學校里當老師。她死後爸爸就搬到蒙特利爾,還開了一家賣生髮劑的公司。他好像是在一夜間想出的這個藥方,嗯,銷量很好。財源滾滾而來,爸爸發明或者說是又做夢想出了其他的東西,紫藥片、藥劑、藥油等等。我十歲的時候他就成了百萬富翁,我們住在一座非常大的房子里,在那裡我經常感覺自己會迷路。我擁有所有男孩兒想得到的玩具,但是我還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華蘭茜,童年裡只有一天讓我覺得開心,只有一天,就算是你也比我過得好些。爸爸那次帶我去村裡見一個老朋友,於是我就在院里自己玩。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在那裡用鎚子往一塊木頭上釘釘子,那是我最高興的一天。當我回到蒙特利爾那個滿是玩具的大房子里時我哭了,但是我沒有告訴爸爸為什麼。我從不和他溝通,華蘭茜,溝通對我來說一直都很困難。我不愛傾訴。我是一個敏感的孩子,敏感得不像一個男孩。沒有人知道我的痛苦,爸爸也從未了解過。

「我剛剛十一歲就被送到了私立學校,那裡的孩子逼我站在桌子上大聲朗讀爸爸專利產品的廣告,不讀就把我按在游泳池裡。我只能屈從……」巴尼攥緊了拳頭,「我當時差點淹死,很害怕,感到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對。上大學以後還是有這樣的同學欺負我,但是我再也不任其擺布了。」巴尼冷笑著,「他們不能逼我做什麼,但是他們還是讓我的生活充滿痛苦。他們給我起外號叫『療效』,因為,你知道的,我的頭髮很濃密。我四年的大學就是噩夢一場,你不知道那些無情的畜生是怎麼對待我的。我幾乎沒有朋友,在我和我在乎的人之間總是有一種隔閡,而那些因為我是富豪雷德芬醫生的兒子而接近我的人我根本就不理睬。但是我有一個朋友,或者說我以為我有。他是一個聰明好學的人,是個作家,我們關係很好,這也鼓勵我走上了這條路,他比我年長,我很崇拜他,那一年我過得比以前開心多了。後來……學校的雜誌登出了一篇刻薄的文章來譏諷爸爸的葯,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大家都知道寫的是誰。哦,寫得好聰明啊,這成了整個麥吉爾大學的笑料,後來我發現是他寫的。」

「哦,你確定嗎?」華蘭茜的雙眼充滿了憤怒。

「是他,我問他的時候他承認了,他說一個好的想法要比一個朋友重要得多。他還落井下石地說:『雷德芬,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金錢買不到的,比如說錢不能買一個祖先。』多麼殘忍啊!我受了很大打擊,最糟糕的是我的理想和幻想也被摧毀了。後來我成了一個厭世的青年,不願意結交任何朋友。離開大學那一年,我遇到了埃塞爾。」

華蘭茜顫抖了,巴尼雙手插在口袋裡直視著地板,根本沒有察覺。

「我想爸爸也和你提到她了。她是很美,而且我愛過她。哦,是的,我愛過她,現在我也不會去否認或是輕描淡寫。那是一個孤獨浪漫的男子激情的愛戀,是真誠的。我當時以為她也愛我,我真的好傻。當她答應要嫁給我時我真的高興極了,這種狂喜持續了幾個月,直到我發現她不是真心的。一次我不經意間偷聽到了她的話,一次就夠了,那次註定的偷聽徹底把我擊垮了。當時她的一個朋友問她是如何能接受雷德芬醫生的兒子和那種專利藥劑的背景,她笑著說:『他的錢能給藥片鍍金,能使藥水變甜。媽媽讓我把握住他,我家要破產了。但是,唉,他靠近我時我還是受不了他身上松節油的味道。』」

「哦,巴尼!」華蘭茜喊著,心中充滿對他的憐惜。她完全忘了自己的事,內心都是對巴尼的愛和對埃塞爾的憤怒。她怎麼敢這樣?

「那件事讓我一蹶不振,」巴尼起身開始在房間里踱步,「我完全垮了。我離開塵世和那些可惡的藥品去了育空,後來花了五年時間環遊世界,去的都是人跡罕至的地方。我能賺錢養活自己,不需要動用爸爸的一分錢。直到有一天我醒來發現自己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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