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樁十八年前的懸案 山轉水轉

形容女人漂亮的話很多。不過真要特定用在某個美女身上,總覺得都沒那麼適合。

現在餘罪的心裡就是這種複雜的心態,總也找不到適合的詞。他是一種愕然、驚詫、欣喜,甚至還有一種淡淡的綺念夾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讓他無法名狀。

講台上那位女教師,很年輕,隨意披散著如墨的長髮,一雙纖細、白皙、修長的手,在眼花繚亂地打著手語,似乎不只是她的手會說話,她那雙明亮的眸子、挑起的眉睫、薄厚均勻的紅唇,以及一顰一笑,從表情里透露出來的語言,都讓滿座三十餘位學生出神地盯著她。那個場面是如此莊重、嚴肅,而又溫馨。

——是楚慧婕,那個女賊,是那個他不忍銬走、放了一馬的女賊。即便餘罪一直在提醒自己這是位女賊,他仍然無法控制心裡升騰的綺念。

餘罪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冽冽冬日,一個一身縞素哭泣的女人,楚楚可憐。他那時候很狠心,把她一個人丟在墓園外的馬路上,他認為自己做的沒錯,最狠的才是最同情的,那是給她重生的機會,而不是任由她自暴自棄。

現在,她像不經意綻放的玫瑰,如此地鮮艷奪目;又像不被人發現的空谷幽蘭,讓人如此地心生神往。

她依然是個賊,能一瞬間把男人的目光和心都偷走的賊!

餘罪笑了,他如是想著,想邁步時,又稍有不舍,對著講台上那位女人多看了幾眼,那婀娜的身姿、瀟洒的長髮、燦爛的笑容,像對他有某種魅惑一般,此時竟意外地憑空生出了難捨難分的感覺。於是餘罪又退了兩步,看得更清了。

驀地,楚慧婕發現了窗外的人,手勢滯了一下,眼睛凝了一下,然後全班的學生都看著窗外,又回頭不解地看著老師。一剎那的驚訝後,楚慧婕反應過來了,向著學生做著什麼手勢,然後那些稚氣一臉的孩子都在向餘罪笑著,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勢。

是手語……餘罪沒看懂,不過他感覺到孩子們眼中的喜氣的善意,笑著招了招手,敬了個禮。

這個無聲的氣氛不知道為什麼活躍了,楚慧婕在用手語向學生講解著什麼,不時有小孩子扭頭看著餘罪,那是一種帶著崇拜的眼光。餘罪有點尷尬了,悄悄地招招手,躲開到了樓角沒人的地方,帶著竊喜,慢慢地消化著這份猝來的受寵若驚。

帶著感應燈的鈴聲響了,嚇了餘罪一跳,他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手足無措。等好不容易壓住心裡的蠢蠢欲動時,終於看到了自己這次來要找的人。

馬秋林笑呵呵地從教室出來了,他就在楚慧婕的鄰班,後面跟著一位年輕老師,兩人一前一後,帶著學生下樓。看到了餘罪,馬老笑著和同事說了句什麼,小步慢悠悠地上來了,伸著手握住了餘罪,然後又親切地撫了撫餘罪的腦瓜,笑呵呵問著:「又翹班溜號了?」

「哪呀,中午和劉隊他們在一塊呢……來看看您老人家……」餘罪笑著道。

「我這兒怎麼樣?」馬秋林笑著問。

「不錯,非常不錯,我都想來跟您作伴。」餘罪道。

「喲,是嗎?知道的都說我有病,放著返聘回來的幾千工資不拿,來這兒當孩子頭。你不會是也有病了吧?」馬秋林自嘲道。

「當警察的多數都有心理疾病,不過我發現您找到心藥了。」餘罪笑道。

「哈哈……好好,咱們不愧是一個戰壕里出來的,等你以後也病了,我給你準備好心藥啊。」馬秋林爽朗笑著,攬著餘罪,邀著他下樓去參觀一下他引以為傲的傑作。

就在操場邊上,沿著跑道的矮牆上,是一幅幅歡天喜地的運動畫,被栩栩如生描繪出來了。百米的長廊,已經快畫滿了。馬秋林得意地介紹著,這是兩個多月的工作成績,多虧了當年有過刷標語和描嫌疑人的功底,畫得還不賴,校長非常滿意,準備讓馬老把學校外的圍牆也像這樣美化一下。

要是同齡人這樣,一定會讓餘罪笑話不已,即便是馬老,餘罪也有點忍不住。他走了幾步看了看,不得不承認,畫得還蠻像回事,不過閒情逸緻到這份上,可真難得。

他幾次笑著看馬秋林,馬秋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出聲斥著:「臭小子,怎麼了?畫得不好?」

「挺好……呵呵,這個有報酬嗎?」餘罪笑問道。

「沒有,人家原來都不願意讓我亂畫,說了一大堆好話才答應讓我試試的。報酬嘛,我問你啊,難道你就為了兩三千工資穿這身警服?」馬秋林反問道。

「以前吧,是。」餘罪道。

「那現在呢?」馬秋林問。

「現在嘛,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餘罪笑道。

「這不就是了,你都沒目標,活得連我老頭都不如。」馬秋林得意道,看了看餘罪,孤芳自賞地瞅瞅自己的每幅傑作,邊瞅邊得意道,「知道我為什麼要干這個?這叫追求,其實我的理想是當畫家的,要不是入錯行,說不定現在都成名家了。現在吧,退休了,終於有施展抱負的機會了,等你發現你真正追求的是什麼的那一天,哎,那才是最幸福的……咦,小余兒?」

走了幾步發現聽眾沒了,馬老頭異樣地左右一瞧,喲,自己早被拉開一大截了。回頭時,他看到餘罪正痴痴地盯著什麼,他順著餘罪的視線往遠處看——操場入口處,倚著圍欄的楚慧婕,也在看著他,兩個人像泥塑木雕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卻都不邁步上前。

「哎喲,看把我糊塗的,年輕人和老頭的追求怎麼可能一樣。」馬秋林笑著拍拍自己的腦門,回過身來,走到餘罪面前,伸著手,晃了晃指頭道:「喂喂喂,你看異性得有點風度,不能看得這麼下作。男人可以度量少點,但風度絕對不能少。」

「我很少嗎?」餘罪不認為自己下作了,不過一愣神間,下意識地做了個抹口水的動作,看得馬秋林哈哈大笑。餘罪小聲問著:「馬老,她怎麼在這兒?我看著好面熟,是不是?」

「裝!」馬秋林斥了句,餘罪笑了,對於老馬可不需要下作了。馬秋林一招手,「慧慧,來,給你介紹個男朋友。」

「哇,馬老,這麼直接啊。」餘罪心狂跳了。他看到楚慧婕奔上來了,那奔跑的樣子像只小鹿,窈窕身姿的曲線在陽光中是那麼優美。馬秋林回頭看著他道:「反正你這樣也不咋的,比我年輕時候差遠了,你們倆的可能性,基本為零,倒不如大度點。」

靠!餘罪臉上的表情一抽搐,差點罵出來,不過一想也是,要說氣質,還沒身邊這位老頭有氣質呢。

說話間她奔上來了,笑著問候馬秋林。看到餘罪時,像是羞赧一般,欲語又止。馬秋林卻知道兩人的心結何在,他介紹道:「重新認識一下,這位是羊頭崖鄉派出所掛職副所長餘罪同志,我的戰友……這位是聾啞學校外聘教師楚慧婕女士,我的朋友……你們年輕人應該有共同話題啊,你們聊聊……慧慧,你不是一直想認識他嗎?」

「馬叔,瞧您說的。」楚慧婕似有不悅,帶著幾分羞怯道,看得餘罪好一陣心跳。

「你呢,小余?有興趣陪慧慧聊聊嗎?要沒興趣的話,搬上顏料跟我走。」馬秋林笑著道。餘罪此時厚臉皮發揮功效,嚴肅道:「馬老,您那追求我看不懂,我陪慧慧吧。」

楚慧婕撲哧一笑,馬秋林卻是哈哈大笑著,背著手,忙自己的事去了,把這個空間留給了兩個年輕人。走了很遠,馬秋林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餘罪和楚慧婕還是那麼尷尬地站著,他搖了搖頭,心裡暗道:這老鼠和貓搭一塊,是不太和諧啊!

確實有這種不和諧的成分,最起碼餘罪就覺得怎麼樣開口都不合適。楚慧婕也體會到這種尷尬了,畢竟兩個人曾經那麼激烈地面對過,她甚至帶著點歉意看著餘罪的臉頰,似乎那裡還能看到被她撓過的痕迹。

「你……你……」餘罪呢喃著,找著話題,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了那幾個動作,他學著剛才的手勢問著楚慧婕,「你剛才在講台上,講的是什麼?」

「是手語,學生們在向你問好……這是『警察』的意思,這是『叔叔』,這是『好』。連起來就是警察叔叔好!」楚慧婕笑著講了一段手語,離得近了,餘罪看到了,她白皙的脖子上,還有那麼一道淺淺的傷痕,在喉結的部位。楚慧婕似乎發現了他的眼光所在,乾脆把這道傷痕亮出來了,笑著解釋道,「我小時候一直不能說話,所以就學了手語……後來我爸帶我尋醫問葯,在南方做了一個聲帶復原的手術才能正常發音。」

「你……什麼時候到這兒了?」餘罪好奇地問。

她的聲音有點啞,那是唯一的美中不足,可因為這個小小的瑕疵,卻讓人覺得這聲音彷彿帶著一種磁性,聞者悅耳。

「你放我一馬以後……」楚慧婕開了個玩笑,餘罪笑笑,她又輕聲說,「我也是抱著試試的心態,沒想到真應聘到這兒了。」

餘罪知道,隱藏以前的出身對她不難,只是他沒想到楚慧婕還留在五原,他本想經歷過那麼撕心裂肺的事之後,她會遠遠地走開,躲到一個沒有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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