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

回到家,靜秋就接手做飯的活,讓妹妹去跟洪琴她們玩一玩。她把綠豆稀飯煮上了,就躺在床上想心思。她很擔心老三手上的傷,肯定是割得很深,不然怎麼要縫兩針?至於那個凝血機制不好的問題,她倒不是特別擔心,因為醫生一直說她媽媽凝血機制不好,說是什麼「血小板減少」,隨便碰碰就會皮下出血,所以她媽媽身上經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她自己也有這種現象,但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回想起老三割他手的情景,還心有餘悸,不知道老三哪來那麼快的手腳,只看到他拿出了刀,還沒來得及問怎麼回事,他就手起刀落,把自己割了一刀。她覺得他這個舉動是有點狂熱,但她願意把那理解為他一時情急,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說服她去醫院,才會出此下策。

她昨晚沒敢把老三留錢的事告訴媽媽,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媽媽知道老三的事越多,分析出來的壞東西就越多。如果媽媽知道老三留錢的事,肯定要說他在搞糖衣炮彈,小恩小惠。

靜秋只在家呆了一天,從第二天開始就跟媽媽到河那邊去糊信封。媽媽開始不同意她去,說她的腳應該多休息。但不知怎麼的,媽媽一下又想通了,帶她去了糊信封的地方。媽媽教了她一下,她很快就學會了,糊得很快。但居委會發貨是有規定的,像她媽媽這樣有退休金的,只能拿補差,就是你的工資打多少折,你就只能做那麼多,所以她媽媽每個月只能做17塊錢左右。

靜秋知道怎麼糊信封、到哪裡領貨交貨了,就叫媽媽在家裡歇著,不用跟去居委會了。她暗中打著一個如意算盤,如果她媽媽不跟去,那她就自由了。等老三來了,她就可以跟老三跑到江里去游泳,到時候就說在居委會糊信封。

但媽媽好像摸透了她的心思一樣,一定要跟去,還把妹妹也帶上。每天,母女三個人都是早早就起來了,趁著太陽還不太大,就過河那邊去糊信封,當天領的料糊完了,三個人又一起回家。

媽媽沒再跟靜秋講什麼大道理,但看得很嚴,完全是人盯人戰術。靜秋跟妹妹去河裡游泳,媽媽都要跟著去,坐在河岸上看兩姐妹游泳。晚上乘涼更是亦步亦趨,三個人坐在河坡上,媽媽坐中間,手拿一把扇子,給兩個女兒扇風趕蚊子。靜秋有時候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老三象孫悟空一樣,變成了一個蚊子,想飛到她耳邊來說幾句話,但被她媽媽這樣一扇一扇的,就給扇跑了。

靜秋走在路上仍愛東張西望,想看看老三來了沒有。她知道現在是沒有機會偷跑出去會老三了,但她仍然希望他到K市來,一來說明他沒忘記她,二來也可以讓她看他一眼,至少知道他沒事。

有兩次在路上,她覺得看到老三了,他好像是跟在她們後面。但等她找了個機會,轉過身去仔細看看的時候,又找不到他了,不知道是剛才看花了眼,還是他怕媽媽看見,躲了起來。

後來,學校王主任來叫靜秋去瓦楞廠做工,說他兒子一提到招零工的事,他就馬上推薦了靜秋。靜秋聽到這個消息,激動不已,以為機會來了,可以擺脫媽媽的監督了。哪知媽媽是不再如影隨形地跟了,但靜秋還是不能獨來獨往,因為一起去打工的還有八中李老師的女兒李紅,比靜秋小一歲,這是第一次出去做工,李老師就叫靜秋天天帶著她上下班,靜秋的媽媽如獲至寶,一口就替靜秋答應下來了。

靜秋受李老師之託,天天帶李紅一起上下班,兩人走路有個伴,說說講講也挺熱鬧。但她心裡總在擔心,怕老三到K市來了,看見她跟李紅在一起,就不敢上來叫她。她幾次都想擺脫李紅,但又找不到理由。而且媽媽現在糊信封糊出經驗來了,每天都是在靜秋下班之前就糊完了,常常會站在渡口或者校門那裡等她。

慢慢的,靜秋也絕望了,知道暑假當中是不用指望天馬行空了,就一心盼望開學,也許頂了職了,就有機會單獨出去了。九月份,學校開學了,教育局又拖了大半個月才把靜秋頂職的事批下來,靜秋就走馬上任,當上了K市八中的炊事員,就在她家對面的食堂里上班,抬腳就到。

靜秋白天在食堂上班,哪裡也去不成。晚上她下班,媽媽也下班了。現在媽媽星期天也不去上班了,因為信封定額連平時都不夠糊,用不著星期天上班。靜秋的同學朋友大多下了農村,想溜出去連借口都找不著一個。

除了不能跟老三見面,靜秋的生活可以說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第一件開心的事就是她開始領工資了。那天,總務處的趙主任親自來叫她去領工資,笑眯眯地說:「靜秋啊,你是十五號以後上的班,九月份只能領半個月的工資。」

靜秋聽趙主任的口氣,好像很抱歉一樣,但她已經喜出望外了,差不多月底才上班,學校還給她半個月工資,這不是白賺了好些天的錢嗎?

以前靜秋幫媽媽領過工資,每次去都跟趙主任開玩笑,問:「趙主任,還沒把我的工資關係轉過來?」

趙主任脾氣很好,總是笑著說:「就去轉,就去轉。」

這次趙主任說:「你總在問你的工資關係轉過來沒有,現在終於轉過來了。」說著就給了她一個信封,裡面放著她的工資,有將近15塊錢,還有一張半寸寬,七、八寸長的小紙條,是她的工資單。她拿出來看了又看,上面真的寫著她的名字。她想到自己從此以後每個月都可以領到這樣一個小紙條了,興奮得覺都睡不著了。

她把工資都交給了媽媽,讓媽媽做家用,也幫哥哥存點錢結婚,至少讓他逢年過節有錢買禮物送給中珉家。現在每次都是中珉把禮物買好了,讓哥哥提著到她家去,但中珉的爸爸每次都把禮物扔到門外去了。中珉安慰哥哥說不要緊,很多女孩家都是這樣的,剛開始都是不同意自己的女兒找的對象,但水滴石穿,最終都還是同意了。

中珉的預言很快就實現了,因為哥哥被招工回到K市了。靜秋的媽媽說哥哥招工的事多虧了八中附小陳老師的女兒易鋼幫忙。易鋼比靜秋的哥哥大幾歲,算是「新三屆」的,下鄉時下在D縣下面的一個生產隊里,後來被招到D縣一個廠里當工人。

K市的知青都不願被招到D縣去工作,一旦招去,就回不了K市了。D縣只是個小縣城,怎麼能跟K市相比呢?但易鋼那個生產隊的隊長對她說:「你這次不去,下次就輪不到你了。」

易鋼只好去了D縣那個廠。幹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她怎麼七調八調的,調到了D縣物質局工作,然後從D縣物質局臨時抽調到D縣招工辦工作。

易鋼的媽媽陳老師跟靜秋的媽媽是好朋友,這次易鋼到了D縣招辦,自然要幫哥哥一個忙。但縣招辦只能發招工表到哥哥大隊去,能不能被推薦上,還要看哥哥所在的生產隊。招工表到了縣招辦,易鋼可以幫忙把哥哥推薦給來招工的廠家,但也不能勉強別人。所以招工這個事,至少關係著三頭:生產隊,縣招辦,招工的廠家。

不知道這次怎麼一下就把這三頭都搞順了,哥哥被招回了K市,進了一家中央直屬企業。這下中珉高興死了,哥哥還沒去上班,又不是逢年過節,但中珉買了禮物,讓哥哥提著上門拜見未來的丈人丈母。

中珉的父母見哥哥招回來了,而且進了這麼大的廠,也沒什麼反對意見了,那次不光沒把禮物扔出家門,還留哥哥吃了頓飯。哥哥終於通過了審女婿的初試,榮幸地成了中珉家的「苦力」,買煤買米買柴之類的重活就包給哥哥了。

哥哥是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苦差事的,所以幹得很歡。有時吃著飯,中珉就叫來了:「新兒,我媽叫你去買煤。」

哥哥聽了,二話不說,撂下筷子就走。媽媽總是開哥哥玩笑:「我叫你做個事,你拖拖拉拉的;中珉的爹媽一叫你做什麼,你跑得飛快。」

哥哥就笑著說:「那有什麼辦法?現在就是這個風氣。小秋,你趕快找個人幫我們家拖煤吧。」

媽媽就趕快說:「莫亂開玩笑,靜秋現在還沒轉正,莫為了找個拖煤的人把她工作的事搞垮了。」

哥哥在中珉家成功過關,搞得靜秋心裡痒痒的,也開始繪製老三成功的藍圖。也許等她轉正了,她媽媽就不會再擔什麼心了,到那時,她跟老三就可以象中珉跟哥哥一樣,公開來往了,那時就該老三來給她家拖煤了。她一想到那個情景就覺得很好玩,她哥哥去幫中珉家拖煤,而老三又來給她家拖煤,那誰給老三家拖煤呢?

那段時間真是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王主任給靜秋的媽媽透露了一點內部消息,說他給學校提過了,請學校在適當的時候,讓靜秋出來教書。八中這種地方,隔河渡水的,很少有人願意從市內調來,一向是文教局用來發放那些犯了錯誤的老師的地方,有時從師範學校分幾個不懂行情的新人來,也是剛一搞熟就想法調走了。所以八中很缺老師,學校可以用這個理由,向教育局申請讓靜秋出來教書。

王主任說:「叫你靜秋好好乾,你也找學校其他領導活動活動。」

靜秋雖然頂了職,但學校還是拿她當小孩,有什麼事都是跟她媽媽商量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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