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

但講得最多的,就是怎麼樣才能讓靜新招回城裡來,只要他招回來了,她父母就不會橫加阻攔了。靜秋每天都在希望哥哥快點招回來,怕他老呆在鄉下會毀了他和中珉的愛情。

現在她看到這個頂職的消息,欣喜萬分,連忙跑回家去告訴了媽媽。她沒敢說是從老三那裡聽來的,她只說聽同學講的。

媽媽聽說是同學講的,就不太相信,但媽媽覺得去問問也不是什麼壞事,不做這個指望就行了。媽媽找學校的洪書記打聽了,洪書記說他還沒聽說這事呢,不過他下次去教育局開會的時候,會打聽一下。洪書記的女兒洪萍已經高中畢業了,但賴在城裡沒下去,搞得群眾很有意見。現在洪書記聽說了頂職的事,也很感興趣,很快就把消息打聽到了。

大概是為了感謝媽媽告訴了他這個消息,洪書記從教育局一回來就來告訴媽媽,說的確是有這樣一個文件,但具體怎麼執行要由各個單位自行掌握,比如文教單位,怎麼個頂職法?你不能說父母能當老師的,他們的小孩也就能當老師吧?

洪書記說:「張老師呀,感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我現在還不到退休年齡,不過我愛人快到退休年齡了,她身體不大好,可以辦病退,我想讓她病退了,讓我鍾萍頂職。我看你也辦個病退,讓你家靜秋留城裡吧。女孩子下鄉去,總讓人不大放心。」

媽媽沒想到自己平時只敢仰視的洪書記居然也擔心女兒下農村的事,可憐天下父母心。聽洪書記的口氣,如果媽媽申請病退,學校是會同意讓靜秋頂職的,媽媽感激萬分,千恩萬謝了一番才告辭。

媽媽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靜秋,說媽媽這些年擔著的心,今天總算可以放下一半了。我這就去申請病退,讓你頂職,你就不用下農村了。等到你頂職的事辦成了,我的另一半心就放下了。

靜秋說:「應該讓哥哥來頂職,他下去這麼多年了,受了太多的苦,而且亞民家裡也是因為哥哥在農村才反對他們倆的事的。如果能讓哥哥回城裡來,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靜秋把這事告訴了中珉,中珉高興死了,說這下好了,我跟你哥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我家裡也不會再阻攔我們了。中珉連忙給哥哥寫了一封信,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但哥哥不同意,說他已經下去這麼久了,就乾脆等著招工吧,下鄉這麼多年,又佔掉頂職的名額,太不合算了,不如把這個機會給靜秋,這樣靜秋就不用下鄉了。

靜秋的媽媽是堅決不讓靜秋下鄉的,她媽媽經常做惡夢,總是夢見靜秋出了事,媽媽到鄉下去看她,只見她躺在一堆稻草里,頭髮蓬亂,眼神獃滯。

媽媽問她:「你怎麼啦?靜秋,你告訴媽媽,到底是怎麼啦?」

她不說話,只是嚶嚶地哭,媽媽什麼都明白了。

媽媽把這個夢講給靜秋聽,靜秋雖然不知道夢中的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猜得出一定是象那些女知青一樣,被人「糟蹋」了。

媽媽說:「我絕對不會讓你下農村的,你還年青,不知道女孩子在鄉下會面臨什麼樣的危險。自古紅顏多薄命,你在學校里就有這麼些人打你主意,找你麻煩,你下了鄉還有好的?」

25

在靜秋一再堅持下,媽媽向學校提了讓靜新頂職的事,但學校說靜新只念過初中,不適合教書,我們同意靜秋頂職,是因為她是高中生,德智體全面發展,適合做老師。如果你退休是靜新頂職,那我們就不一定批准了。

媽媽把學校的意思告訴了靜秋,靜秋沒辦法了,只好頂職了,總不能把這麼個機會白白浪費吧?但她很為哥哥難過,一心想為哥哥想個別的辦法。

她在心裡感謝老三及時告訴她這個消息,不然的話,她媽媽肯定不知道這事,說不定就錯過了。她很想告訴老三她頂職的事,但不知道怎麼才能告訴他,沒有電話,她也不敢寫信,更不敢親自去,只有被動地等他來找她。而他竟然象是向黨表了決心一樣,說等她畢業,就等她畢業,除了讓長芳送了那封有關頂職的信以外,就真的沒來打攪她。

而她現在卻像他說的那樣,得了相思病了,很想很想見到他。凡是跟他有一丁點關係的東西,都使她感到親切。聽人說個「三」,「勘探隊」,「A省」,「B市」,「軍區」,等等,都使她心跳,好像那就是在說老三一樣。

她從來不敢叫他名字,在心裡都不敢,但她見到姓「孫」的或者叫「建新」的,就覺得特別親切。班上有一個叫張建新的,長得又丑,人又調皮,但就因為他的名字里也有個「建新」,她就無緣無故地對他有了好感,有幾次還把自己的作業借給他抄。

現在她幾乎每天都到江老師家去,去學拉琴,去抱抱江老師不滿一歲的小兒子,去借江老師家的縫紉機用。但在這些目的下面,似乎還有一個目的,她自己也不敢細想那個目的是什麼。她只知道如果她去的時候成醫生不在家,她就會坐立不安,一直等到他回來了,聽見他的說話聲了,她才彷彿完成了當天的任務一樣,安安心心地回家去。

她並不要求能跟成醫生說上話,見上面,她只要聽見他回來了,聽見他的說話聲了,她的心就安逸了。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就是想聽成醫生說話,因為成醫生是說普通話的。K市人在日常生活當中是不說普通話的,江老師在外面呆了那麼久,說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但一調回K市,就只在課堂上說普通話了,平時都是說K市話。

K市人很挑剔,如果聽到你一個本地人說普通話,馬上跟你有了隔閡,覺得你裝腔作勢,有的就不客氣地指出來:「你K市土生土長的,還別彆扭扭地說個什麼普通話呢?」但對外地人,他們還是很寬容的。所以成醫生雖然也學了不少K市話,但大多數時間還是講普通話。

靜秋聽到成醫生說話,就覺得親切。有時他在隔壁房間說話,她會停下手中的活,靜靜地聽他的聲音。那時她常常有種錯覺,覺得隔壁房間里說話的人就是老三,這就是老三的家,而她就是老三家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老三家的什麼人,她覺得是什麼都行,只要能天天聽到他說話就行。

好在她有許多機會到成醫生家去,因為江老師經常請她去做衣服。剛開始江老師是請靜秋幫兒子織毛衣,織完了就堅持要給工錢,說織件毛衣不容易,得花很多時間。但靜秋不肯收錢,說我幫人織毛衣從來不收錢的。江老師就要送靜秋一段布料,說是自己買了,但花色太年青了,自己穿不合適,你拿去做衣服穿吧,靜秋還是不收。

後來江老師就想了個別的辦法來報答靜秋。江老師家有縫紉機,但她只會縫縫短褲什麼的,而靜秋會做衣服,可家裡沒縫紉機,都是手工做。江老師就叫靜秋上她家學踩縫紉機,說:「我那機器空在那裡,灰塵都堆了好厚了,我沒時間用,也不會用,你來用吧,不然該生鏽了。」

靜秋一直想學踩縫紉機,也在同學家踩過幾次,但沒機會多學,現在江老師叫她去用縫紉機,真是天上掉餡餅了,就經常跑去學,很快就把縫紉機踩得滴溜溜轉了。

江老師買了幾段布,讓靜秋幫她和奶奶做罩衣,幫兩個兒子做衣服。靜秋就裁好了,做出來了,每件都很合身。

那時靜秋只敢做女裝和童裝,而且只敢做上衣,覺得男裝的幾個衣袋很難做,褲子的腰和口袋也很難做,怕做不好。江老師就買了布,叫靜秋拿她兩口子做試驗品,幫她做棉衣,做呢子衣服,幫成醫生做中山裝和長褲。江老師說:「做吧,我布料都買了,不做浪費了。別怕,裁壞了就裁壞了,了不起拿來給哥哥做衣服,如果給哥哥做不行,就給弟弟做,總不會浪費的。」

靜秋就大起膽子裁了,做了,結果每次都做得不錯。

不知道為什麼,靜秋給成醫生做衣服的時候,常常會弄得臉紅心跳。有次要為成醫生做長褲,需要量褲長和腰圍,還要量直襠橫襠。她拿著軟尺,來為成醫生量腰圍,成醫生把毛衣拉上去,好讓她量褲腰。雖然成醫生褲子里還扎著襯衣,絕對看不見皮肉,她還是嚇得跳一邊去了,說:「不用量了,不用量了,找條舊褲子量量就行了。」

還有一次是做呢子的上裝,因為料子太好了,靜秋不敢光照著舊衣服做,只好叫成醫生站在那裡,她來量他的肩寬胸圍什麼的。她拿著軟尺,兩手從成醫生身後圍到胸面,儘力不碰著他的身體。當她把軟尺兩邊合攏,想來看看胸圍是多少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呼吸不上來了,她的眼睛正對著成醫生的胸部,她覺得又聞到了老三身上那種男人的氣息。

她頭暈眼花,無力地說了聲:「我還是照你的舊衣服做吧。」就匆匆跑開了。後來她就盡量避免給成醫生量尺碼,找件舊衣褲量量算了。衣服做好了,也不敢讓成醫生穿上試給她看。

那時興穿「的確良」和一些別的化纖布,當地人叫「料子布」。料子布做出來的東西,用熨斗一燙,就很挺括,不容易打縐,穿在身上很「筆挺」,而且不用布票,所以K市人以穿料子衣褲為時髦。

做料子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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