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我在車站等你。」

又默不作聲地走了一段,靜秋說:「你講故事我聽吧,你看過那麼多書,肚子里肯定有不少故事,講一個給我聽吧。」

他就講了幾個故事,每講完一個,靜秋就問:「還有呢?還有呢?」他就又講一個。最後,他講了一個沒題目的故事,大意是說有一個青年,為了挽救他父親的事業和前程,答應娶他父親上司的女兒為妻,但他心裡是不願意的,這事情就一直拖著。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他自己喜歡的姑娘,他想娶那個姑娘為妻,但那個姑娘知道了他跟另一個姑娘有過婚約,就不信任他,躲了起來。

講到這裡,他就停下了。

她問:「後來呢?把故事的結局告訴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結局----,如果你是---那個姑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那個青年後來遇到的姑娘,你會怎麼辦?」

靜秋想了想,說:「我想,如果那個青年可以對一個姑娘出爾反爾,他也會對別的姑娘出爾反爾的,所以----,如果我是那個他後來遇到的姑娘,我----肯定也會躲起來---」說到這裡,她似乎恍然大悟,「這是不是你的故事?你在講你自己?」

他搖搖頭:「不是我的故事,是從很多書里看來的,幾乎所有的愛情故事都大同小異。你看過<<羅密歐與朱麗葉>>嗎?羅密歐不是很愛朱麗葉嗎?但是不要忘記,羅密歐在遇到朱麗葉之前也喜歡過另一個女孩的----」

「是嗎?」

「你忘記了?羅密歐遇見朱麗葉的那天,他是為了另一個女孩去那個聚會的,但他看見了朱麗葉,就愛上了她,你能說羅密歐既然能對第一個女孩出爾反爾,就一定會對朱麗葉出爾反爾嗎?」

靜秋想了一會,說:「他沒有對朱麗葉出爾反爾,是因為他很快---就死了。」

「噢,想起來了,我剛才那個故事的結局是這樣的:後來那個青年瘋了一樣到處找那個女孩,可是老是找不到,他沒法忍受沒有她的生活,就----自殺了。」

「這肯定是你亂編的。」

星期四下午,靜秋匆匆趕到長途車站,擠上了開往K縣城的最後一班車。沒想到車剛開出K市,就拋錨了,停在一個前不靠村、後不靠店的地方,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才重新聽見汽車發動機聲。

靜秋急得要命,等趕到K縣城,肯定七點都過了,車站都關門了,不知道老三還會不會等她。如果他走了,她今天是沒法趕回西村坪了,只好在K縣城找個地方住一晚上。但她身上的錢買了車票之後,就沒剩下什麼了。她想,萬不得已的話,只好把大媽請她買毛線剩下的錢用來住旅館了,只不知道住一夜旅館要多少錢。

當她的車開近K縣汽車站的時候,她看見老三正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等她。車一停,他就跑到車門口向里張望,看見她了,就跳上車來,擠到她跟前:「以為你不來了,又以為你的車----翻了。肚子餓了吧?我們找個地方吃東西吧。」

他接過她的那些包:「背了這麼多東西?跟別人帶的?」然後就不由分說地抓起她的手,帶著她下了車,去找餐館。她試著掙脫他的手,但他抓得好緊,而且又是晚上,想必也沒人會看見,她就由著他抓了。

K縣城不大,連公共汽車都沒有,幾家餐館早就關門了,沒地吃飯了。

靜秋問:「你吃了沒有?如果你吃過了,我們---就不用找餐館了,回到西村坪再吃吧。」

「我也沒吃,開始準備等你來了一起吃的,後來就怕離開了會跟你錯過,所以就守在那裡---。你肯定餓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待會要走很遠的路的---」他拉著她的手,說,「跟我來,我有辦法---」

他帶著她到縣城附近的那些農民家去找吃的,說只要給錢,總歸能找到飯吃。走了一會,他看見一戶人家,說:「就是這家了,房子大,豬圈也大,肯定家裡殺了豬的肉還有剩的,讓我們去開開葷。」

他們倆去敲那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中年婦女,聽說他們是來找飯吃的,又看見老三手裡的鈔票晃來晃去的,就把他們讓進屋去。老三跟她談了一會,給了錢,那個婦女就張羅做飯了。

老三幫忙燒火,他坐在灶跟前,很老練的架柴燒火,還拉靜秋坐在旁邊看。灶跟前堆著一些茅草樣的東西,算是坐的地方。靜秋跟老三坐在茅草堆里燒火,只有那麼一點地方,兩個人擠在那裡,她的人幾乎靠在他身上了,但她不怎麼怕,因為這戶人家肯定不認識他們倆。

爐灶里的火映在老三臉上,他的臉變得紅紅的,好像特別英俊。靜秋不時偷偷地看他,他也不時地側過頭望她一眼,跟她的視線相遇,就會心地一笑,問她:「這種生活好不好玩?」

「好玩---」

那頓飯對靜秋來說,真是太豐盛了,新米煮出來的飯,特別好吃。幾個菜也是色香味俱全,有一碗煎得二面黃的豆腐,一個炒得綠油油的青菜,一碗鹹菜,還有兩根家做的香腸。他把兩根香腸都夾給她,說:「知道你喜歡吃香腸,剛才專門問了,如果主人說沒香腸,我就要換一家了。」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香腸?」她不肯要兩根,一定要給一根他。

他說:「我不愛吃香腸,真的,我愛吃---鹹菜,隊上食堂吃不到的---」

她知道他是在讓給她吃,哪裡會有不愛吃香腸的人?她一定要他吃,說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兩個人在那裡讓來讓去,主人看見了,樂呵呵地說:「你們這兩口子怪有趣的,蠻恩愛呢,要不我再給你們煮兩根?」

老三趕快掏錢,連聲說:「那就多煮幾根吧,我們可以帶在路上吃----」

吃完飯,他問靜秋:「今天還回去不回去?」

「當然回去,不回去在哪裡住?」

「想不回去當然能找到住的地方,」他笑了一下,「還是回去吧,不然你又怕別人說這說那----」

一路上,他都牽著她的手,說天太黑,怕她摔跤。兩個人的手一直抓在一起,有點汗涔涔的。他問:「我---牽著你的手,你是不是----好怕?」

「嗯。」

「以前沒人牽過你的手?」

「沒有。」她好奇地問,「你牽過別人的手?」

他有好一會沒回答,最後才說:「如果我牽過,你是不是就覺得我是壞人?」

「那你肯定是牽過的---」

「牽和牽是不一樣的,有的時候,是因為---責任,有的時候,是因為---沒別的辦法,還有的時候---是因為----愛情---」

她還從來沒有聽過別的人直截了當對她說「愛情」這個詞,那時說到愛情,都是用別的詞代替的。她聽他用這個詞,感覺好像很尷尬一樣。她不敢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不知道他還會說些什麼令她尷尬的話來。

路過那棵山楂樹的時候,他問:「那邊就是那棵山楂樹,想不想過去看一下,坐一會?」

靜秋覺得有點毛骨悚然:「不了,聽說那裡槍殺過很多抗日英雄的,晚上去那裡好怕---」

「那以後有機會再來吧。」他開玩笑說,「你信仰共產主義,還怕鬼?」

靜秋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是怕鬼,其實那些抗日英雄就是變了鬼,應該也是好鬼,也不會害人,對吧?所以我不是怕鬼,只是怕---那種陰森森的氣氛。」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他,「我到西村坪的那天,你是不是剛好也從什麼地方回西村坪,在那棵樹下站過?」

「沒有啊,」他驚訝地問,「我怎麼會跑那裡站著?」

「噢,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那天我一回頭,總覺得樹下站著個人一樣,穿著潔白的襯衣---」

他呵呵笑起來:「你真是看花眼了,那麼冷的天,我穿著件潔白的襯衣站在那裡?不凍死了?」

靜秋想想也是:「可能是我平常聽山楂樹時,老想起那樹下站著的兩個青年,所以看走眼了---」

他一本正經地說:「也許是那些冤魂當中有誰長得像我吧?可能那天他現了形,剛好被你看見,你就以為是我了。快看,他又出來了!」

靜秋哪裡敢看,嚇得撒腳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扯到自己懷裡,摟緊了,安慰說:「騙你的,哪裡有什麼冤魂,都是編出來嚇唬你的。」他摟了她一會,又開玩笑說,「本來是想把你嚇得撲我懷裡來的,哪裡知道你反而向別處跑,可見你很不信任我啊。」

靜秋躲在他懷裡,覺得這樣有點不大好,但又很捨不得他的懷抱,而且也的確是很怕,就厚著臉皮賴在他懷裡。他在雙臂上加了一點力,她的臉就靠在他胸膛上了。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身體會有這樣一股令人醉醺醺的氣息,不知道怎麼形容那氣息,就覺得有了個人可以信任依賴一樣,心裡很踏實,黑也不怕了,鬼也不怕了,只怕被人看見 。

她能聽見他的心跳,好快,好大聲。「其實你也很怕,」她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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