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監獄紀事 有搶有騙

點名,例行公事;倒垃圾,一天只有一次。這唯一的一次機會一般是牢頭享有的,時間不過十分鐘而已,其實也沒有什麼垃圾可倒,頂多就是管教叫去了解一下倉里動態,以及羈押嫌疑人的精神狀況而已。這不,倒垃圾的傅國生回來了,雖然是猥瑣地進了倉里,不過手裡卻還夾著支煙,門關上時,他早翹著二郎腿和幾個領導班子吹噓上了。黑子、阿卜抽著牢頭剩下的煙屁股,自然是讚譽有加,更何況今早又是傅國生安排人送進來的一大包,還沒準裡面有什麼好東西呢。

本地人就有這個優勢,天南海北的就不行了,都看著人家的東西流口水呢。

早飯時間到了,傅國生早把外面送進的東西收拾了個利索:一箱速食麵、兩包火腿腸,三份塑料飯盒裝著六格海鮮、滷肉、炸魚小菜。他嗅了一下,好不享受的樣子。唯一的一瓶雪碧他擰開蓋聞了聞,又湊到黑子鼻子上嗅了嗅,兩人一臉奸笑,不用說,肯定不是雪碧,是酒。

餘罪也已經習慣了這些犯人的私下小動作,就為這些口腹之快的,管教從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餘罪接過瓜娃遞過來的早餐,也胡亂地吃上了。

伙食實在不怎麼樣,吃到半飽才發現,米飯很硬,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陳米,菜只有瓜菜,連瓜籽、瓜瓤一起炒的,沒什麼油水,甚至連鹽味也不足。當然,作為牢二還是有辦法的,灑點速食麵調料,配上傅牢頭家裡送來的小菜,還勉強可以下咽。其實當初剛進來的時候最容易餓,待過一段時間,胃口好像也給關小了似的。餘罪吃了一半,看牢里幾個剩下的大個子眼巴巴地看著空飯盒,乾脆呼啦啦一倒,扣某人飯盒裡了,然後那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上了。

這裡的煙屁股、剩飯,都是一種恩賜,在被剝奪一切權力之後,這裡發生再沒有底線的惡行也在理解範疇之內,不過如果發生類似這種把剩飯、舊衣送人的善舉,總會讓人感覺很真切的崇敬。餘罪也是無意,不過他的無意贏得了下面犯人的共同評價:夠意思!

吃完飯,無聊的時間就開始了,這個時間段,只要沒有雨,餘罪一般情況下都是在放風的外間,壓壓腿,做做俯卧撐。隨著進來的時間越來越久,他明顯地感覺到了體力在下降,本來在警校時能做到一百多個俯卧撐,而現在做到一半就氣喘吁吁,沒辦法,營養跟不上,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了。

連著做了四十多個,額頭見汗,他一翻身,坐到了牆角,儘力壓著腿,反正是無聊,動動總比歇著強。他在計算著入獄的時間,已經整整十天了,沒有提審,更沒有探視,甚至連管教叫出去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拋棄、被遺忘的人一樣。

而且被遺忘的還不是本人,在這裡他的名字是余小二。有時候他都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生來就叫余小二一樣,反倒在家裡、在警校上學的時光像在夢中一樣,變得不那麼現實。

那現實的是什麼?

當然就是眼前這些了。

一個監倉,三個販毒的,六個傷害搶劫的,五個偷東西的,兩個騙子,走了一個強姦的,又進來一個做假護照的。這十天還遇到一個據說是殺人的,不過餘罪看著可一點都不像,進來就哭得稀里嘩啦的,第二天剛挨了頓揍就被提走了,據說是被逮捕了。

對了,這兒是羈押倉,處於一個微妙的境地。從這裡出去的人有三種去向:一是直接放出去,獲得自由,那是所有人渣的夢想;二是罪行輕一點,被發送到勞教所或者直接就在看守所服刑,也算燒高香了;第三類就慘了,直接被送進後面的逮捕監倉,正式成為法律意義上的嫌疑人,成為人民的敵人。

在這裡餘罪平生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高尚,不但高尚,而且純潔;不但純潔,而且正直。

不信啊,就這個監倉里,剛十八歲的瓜娃子都混了七八年了,剩下的也是全國各地的犯罪匯聚到濱海市的這個監倉,幾乎就是全國人渣大串聯了。

聽到瓜娃又在一旁罵罵咧咧,餘罪知道他又在和別人打牌了。沒什麼可賭的,贏的就扇輸者耳光,打牌經常演化成打架,打完了也不記什麼仇,回頭繼續打牌。倉里只有撲克能買進來,象棋是肥皂塊刻的,麻將是瓦楞紙板製作的。你無法想像一個人的創造力究竟有多大,在這樣操蛋的環境里,如果不考慮刑期的話,很多人過得居然有滋有味。

他有點累了,終於放鬆了繃緊的全身,舒了口氣,卻又一次看到那個雲山的毒販人渣陰陰地看了他一眼。他沒理會,這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傢伙是個另類,進來被打時一聲不吭,你讓他幹活,他什麼也不幹,揍了他兩頓,他不反抗,可也滿不在乎,反倒是幾天後牢頭帶回來管教的消息:不許打這個人了。

這人肯定是個要犯,看那狼眼鷹鼻就讓人不寒而慄,那人天生對任何人不信任,從進來就一言不發地睡在馬桶池邊上,後來餘罪讓他換了睡覺的地方,他的眼裡也沒有半點感激之情。

餘罪又看了這傢伙一眼:他赤著腳,在搓著一卷衛生紙的塑料包裝,搓成了細繩能當腰帶用,可見這裡的犯人都會自己動手想辦法了。看他的手勢,餘罪在暗暗地想著:這傢伙玩過槍,說不定還玩過長槍,洗澡時腋窩地方皮膚顏色不同,那是被後坐力震的;再看那後背,永遠挺得那麼直。餘罪甚至懷疑這傢伙當過兵,特別是那種看人的眼神,監倉里等閑坑蒙拐騙的小毛賊,能被他一眼就嚇跑。

在江湖上混過的會有很多直覺,特別是對於危險的直覺很敏感,餘罪相信這不是個普通人。

不過他對這個人沒太多興趣。他只是在想,許平秋煞費心機把他送進看守所,絕對不是僅僅想讓他適應這裡的生活而已,肯定是另有目的,應該是試圖接觸到某個讓警方頭疼的嫌疑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些小毛賊可以忽略,換倉走人的也可以忽略,剩下的除了最後進來的這個雲山毒販,就沒剩幾個人了。

瓜娃算一個,不過這貨是個白痴,偷了一麻袋鞋被台資廠保安打了個半死。那袋鞋價值好幾萬,他居然還幻想著住上個把月就回家。介於這種情況,那個嫌疑人肯定不是他了,忽略。

豁嘴算一個,不過餘罪認為他也不可能。搶劫慣犯,從搶自行車開始,到入戶搶劫,最後發展到順道劫色。豁嘴哥已經是跨世紀的犯罪先鋒了,一共才活了三十八歲,先後在監獄裡已經蹲了十八年了,忽略。

難道是黑子?這貨是去年打黑掃惡被捉進來的,據說是砍手黨二號人物,不過這智商讓餘罪懷疑砍手黨黨內組織實在差勁,找這麼個體貌特徵如此明顯的,簡直就是個活靶子。

那麼是阿卜?他最懷疑阿卜和雲山那個,兩個販毒的。阿卜說起用香煙吊一克毒品、怎麼找下家、怎麼摻葡萄糖粉以次充好這些都頭頭是道,不接觸那玩意兒根本不可能。

他一直在想許平秋的目標在什麼地方,而且他一直有意無意地規避著這個目標,甚至很少去問對方犯的是什麼事。他在想,從這兒出去,大不了這身警服不穿了,回去賣水果去也不再和這幫人渣混在一起。可他就怕時間一長,連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人渣。

對了,還有傅老大,在看到傅老大提著雪碧瓶子,穿著拖鞋向倉外的放風間走來時,心裡的懷疑目標又多了一個。不過這個傅老大頂多像個有錢愛炫的二逼,打架不行,耍流氓也差勁,甚至於粗口都不多說。他就經常以文化人自居,要不是看在管教照顧的面子上,他這牢頭早不知道換幾回了。

又一次和餘罪坐到了一起,傅牢頭得意地倒了一小杯子,遞給餘罪。餘罪嗅了嗅,一飲而盡,一股濃烈的勁道躥入胸腔。傅國生笑道:「小茅台,在這裡能喝到國酒,什麼感覺?」

「少喝點,這兒見陽光少,身體都虛,喝多了容易上火。」餘罪笑道,把杯子遞迴去了。傅國生自斟了一杯嘗了嘗,似乎極為關心般又向餘罪問道:「你要真是搶錢包的,出去我給你找事干怎麼樣?」

「有這麼好心?我可差點勒死你,不會想出去報復我吧?」餘罪笑著問。

「怎麼可能?像余老大這種人才,打著燈籠也難找啊。」傅國生恭維道。

餘罪胃抽搐了一下,警校廢品,難不成都是犯罪的人才?他苦著臉道:「傅哥,你看我身上哪個部位長得像人才?」

傅國生嚴肅了,正兒八經地上上下下看看餘罪,一豎大拇指道:「哪兒都像,為人仗義,辦事大氣,心狠手辣,是干大事的料!哎,對了,兄弟,你真是搶錢包的?」

看來還是不信,這麼個人才居然會幹毛賊乾的事。餘罪笑道:「比真金還真,你怎麼就不相信呢?」

「不是,我就覺得不像……那老弟你以前幹什麼的?」傅國生好奇地問,看來餘罪的低調也是光華四射,吸引住這位老帥哥的眼睛了,餘罪故意出怪腔般吐了兩個字:「民工。」

「民工?」傅牢頭愣了,白凈的臉上掠過十足的狐疑,讓這位老江湖驚詫成這樣可很少見。

「對,民工。」既然是編的,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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