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好小說與好看的小說——《月亮孩子》以及三個關於

先來解釋一下這個題目,意思就像一句繞口令一樣,好小說不一定是好看的小說,好看的小說不一定是好小說,但有時候,好看的小說就是好小說。夠夾纏不清的吧。

之所以造成這種夾纏不清的感覺,是因為我們說到小說的時候,是有兩個標準在的。

一個標準是專家的或者說是業內的標準,依照這個標準評定出來的小說,有經典或准經典的意義。

另一個標準是讀者的,沒有標準,或者說有標準的話也是兩個字:好看。

有的情況下,專業與讀者、業內與業外的標準是能取得一致的,但在更多的時候,這種標準無法重合到一起,所以有了我這個標題。所以,是先有了這樣一種現象,而後才有了這個標準。那天,在歡迎我們的洋外援斯科特先生的座談會上,他談到了一個觀點,科幻小說也是小說,那麼科幻小說也有好的和好看的分別,也有批評家喜歡而讀者讀了頭大的作品在,也有讀者競相傳閱而批評家頗為不屑的作品在。而編輯很多時候,就在專家與讀者的立場之間左右搖擺。

先說好但未必好看的小說。

比如《沙丘》;比如阿西莫夫規模龐大並具有建立一個虛擬帝國秩序的巨大野心的《基地》;甚至一些篇幅不太浩繁的作品,比如勒吉恩的《黑暗的左手》。有時候,之所以沒有放下書本終止閱讀,其實是怕對不起作者在其中所付出的巨大勞動。

這種在閱讀中勉為其難的情形並不獨在科幻小說中才存在。在別的小說領域的閱讀中,以及小說領域之外的閱讀中,這種情形都常常發生。很多時候,關於一個作家、一篇作品、一些更難讀的文章中所評定出的那種經典地位成為一種強制的驅動力,使我們在這些枯燥而龐大的文字方陣中左衝右突,疲憊不堪。因為我們被具有權威的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反覆告知,如果你是某一方面的愛好者,有些東西就是你必備的知識,有些書你必須閱讀,喜歡要讀,不喜歡也要讀。不然的話,你就不是夠級別的發燒友,不是有專業水準的愛好者,而是偶然闖入禁地的門外漢了。偶然闖進陌生地界的門外漢,是不容易受到友好歡迎的。

讀書,有時就是一種權威的強制。總會有人告訴你可以這樣,不能這樣,只能那樣;應該如此這般,而不可以如此那般。

本來,這種情況總是出現在一些傳統悠久的學科門類之中,如果是文學閱讀,也是在一些傳統的領域。

而科幻在中國是一個完全舶來的概念,整個中國,不論是作者、編者還是讀者,都還處在一個擴展自己視界,對一個抽象概念建立切身感受的階段。即便如此,也有人開始以正宗與正統自居,揮舞著語言的利器,假想了一塊自己領導的牧地,在那裡做著誰能進入,誰不能進入的工作了。

就好像路邊出現了一間房子,一個人為了避雨,先行幾步進入,這個並不握有房產證的人,莫名其妙就以為自己就此掌握了對後來者的甄別權。

偶爾上網看看,會看到討論區里很有這樣的疾言厲色者,正口發狂言,辛苦而嚴肅地做著這種甄別工作。看到這種情形,我的心裡便有些憐憫,有些悲哀。搜腸索肚,想不出之所以如此這般的原因,做善意一些的揣度,想必跟以上說到的閱讀的習性有些同源。

而這種閱讀習慣,又不只存在於科幻閱讀中間,這才吐了口長氣,覺得心中有些釋然。只是可惜,那些喧喧嚷嚷而自己也不太知其所以然的愛好者,竟如此輕易地浪費了去了就不再來的激情與時間。

不知從什麼時候,閱讀成了一種專業水準很高的工作。在中國,文學的閱讀更有這樣一種危險的趨勢。前天晚上,約會幾個寫書的朋友,其中一個就以又寫了一部別人看不懂的小說,因此也很難出版的小說而自傲,並為人們的有眼無珠,自然便也無法識珠而悻悻然。他之所以有這種底氣,是因為在學院派的教科書里,在奉為經典的大書里,很有些是很難卒讀,也很有些是要讓人猜度作者到底是受什麼心情的支配,要誓死和我們把打啞謎活動進行到底的。

目前,我們的科幻小說引進也會遇到這樣的情形。很多東西,在大洋彼岸已經蓋棺論定為經典了,中文的不同傳播渠道也沿用了這種評價。這種評價又激起了大家很高的期待,但是,當這些作品真正擺放到我們面前時,卻會遇到兩種情形,有些耳聞許久的作品確實名實相符,而有些卻註定讓我們感到深深的失望。我們必須承認,東西方之間,在審美上是有一些差異的,有些時候,這種差異還十分巨大。就科幻小說來,一些過於沉溺於技術性想像,陷入技術細節死板描摹,而缺乏情致,也缺少思想的作品,往往名頭很大,但真要認真卒讀是需要很多耐心與勇氣的。我們也很費力地推薦過這種作品,但效果並不見佳,大多數持幣購買的讀者並不叫好。市場經濟就是讀者用人民幣投票,不要說反對,棄權的人一多,情況就不大美妙。就為還想讀更多小說的讀者著想,出版者拿什麼去買老外的版權?

比如,我們以增刊方式推出的《紅火星》,以圖書方式推出的《吉姆星》,受歡迎的程度便不似我們的預料。於是,從引進版權到編輯出版都費神費力費錢的編輯便問自己為什麼了?這不是最硬最正宗的科幻嗎?不是最有科學想像的巨大建築嗎?

看來,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讀小說首先要讀故事,這個道理就像是房子先要能遮風避雨一樣簡單。而這樣的小說,在技術層面上過分津津有味的描寫,沖淡或者阻滯了故事的進展,而大部分讀者並沒有發燒友那種什麼難啃的骨頭都能對付的好牙口。好多時候,小說形式上炫目的可能性、內容上深奧宏大的可能性,都有可能使我們忘了小說最基本的功能。而奇怪的是,這一類小說,在很多的詮釋文字中,常常被當成科幻小說的正宗。本來,某類文學,有一種正宗,或者說有一種主流是必需的,但危險的是,我們常常把對正統或主流當作唯一的,而且絕對排他的理解。於是,很多有意思的作家、有意思的作品便被我們自然地排除於視野之外了。

必須承認,有意思的小說與有意義的小說,在很多時候,是很難取得一致的。

也必須承認,更多的閱讀者首先要看的是一部好看的小說,然後,才有可能有興趣在掩卷之後,看其在學術的眼光中,有怎樣的一種評價與地位。有地位,好;沒有,也就拉倒。

更何況,所謂正統的科幻小說定位也會隨著時代風習的變化,而隨之發生一些奇妙的變化。更不要說,中國讀科幻的讀者也還太少,中國科幻作家做出嘗試更是遠遠不夠。所以,這個時候,便急於出來梳理界限,確定正統與非正統的區別,確乎是有些操之過急了,有大躍進的嫌疑。很多很多年來,中國的社會在封建制度下都很停滯,步態穩重,而思想緩慢。而今天,中國人又都顯得有些急切了。

已經有人為這時代症取了一個名,叫作浮躁。須知科學與文學,兩者都是很需要底蘊的事情,千萬急躁不得,更是千千萬萬驕傲不得。在網上剛出道的新手,剛發了一兩篇不怎麼夠斤兩的小說,便意氣風發,如入無人之境高聲大嗓地罵人,可惜,可憐。也不看看那些默默寫作,並時有進展的同道;也不出一點點細汗,真是一件比科幻小說還要考驗想像的事情。

而我們作為一個刊物,所要努力的,便是讓人們想到科幻小說時,有一種更舒展的想像,一種更豐滿的感覺,一種有趣味的沉湎。想到科幻小說,就是一個不斷延展,包容很強的動態概念。

喜歡傑克·威廉森,喜歡他的很多作品,包括這部《月亮孩子》。

為什麼喜歡?

道理很簡單,首先是因為它好看。

為什麼好看?

兩個原因:第一,有一個一直在推進著,不肯停滯下來的故事;第二,一種神秘的氣氛,因為神秘,因為某種不可知,而具有的些許恐怖感。

為什麼如此簡單?

小說就是把複雜的東西,掩藏在簡單的東西後面。

那麼,什麼是簡單的東西後面的複雜?

那就很多啦。首先是描寫上的複雜。這有兩個層面的意思,第一個層面當然還是故事本身。我們說過,故事本身是對作家最基本的考驗,之所以說故事本身是一個考驗,因為每一個寫作者,不管是大師還是初學者,都會遇到一個問題,你開始寫一個故事的時候,就十分明白,不能只講故事,要在講故事之外做許多事情。比如交代一個人物,或者是一組人物之間相互的關係,要渲染出某種氣氛,科幻小說更要有一些關於未知世界的真切的描繪。而這一切,一旦把握不好,要麼只顧了講故事,結果只給了讀者一個支離破碎的骨架;要麼離開故事太久,致使進行中的故事不斷地停頓下來。在具體的作品中,前一種情形是很少出現的,如果出現也多表現在初學者試筆的作品上。這種作品大多不能得到面世的機會,可以略過不談。而後一種情形,是我們常常遇見的。

特別是在科幻小說中,寫作者一旦捕捉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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