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國歸來話觀感

奇異的感受在由西向東飛越太平洋時就產生了。

起初,舷窗外還是陽光、白雲和深藍的太平洋。座椅前的液晶顯示屏上,則是一根表示著飛行路線與進度的紅線,畫出一個優美的圓弧。當這根彩虹一樣彎曲著的紅線穿過藍色的從北極懸垂而下的國際日期變更線時,窗外的天空居然就是夜了。乘客們慢慢沉入睡眠,在夢境中飛向北美大陸上那另一個世界。

在國際日期變更線上經歷晝與夜的轉換,似乎就在現實與夢想之間、在現在與未來之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轉換機關。兼通英文與俄文的秦月是非常Iional的,加上1998年已經在美國「科幻」過一遭了,所以,便服從了晦暗光線的暗示,歪在座椅上淺淺地睡去。我轉換面前顯示屏的頻道,在十部電影的目錄里挑了一部電影來看。很快看到紅色的火星,隨手點擊,電影開演,是一部科幻片。在國內看過很多英語版的故事碟,但都配了中文字幕,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飛機上,卻沒有為不懂英文的中國人準備這種特別服務。秦月要盡語言導盲的責任,覷著惺忪睡眼說,片子叫《火星任務》(MISSION TO MARS),且在本刊上介紹過了。然後,又深一腳淺一腳地睡去了。我繼續盲人瞎馬地跟著幾個穿宇航服的人在火星上、在航天器的角角落落里四處行走。好在,隔著走道的兩個美國老太太,也跟我點看一樣的片子,不斷地隨著故事的進展長吁短嘆,有時輕笑,有時喊天,有時又拿起航空公司的比我們毛巾還大的面巾紙擦拭淚水。因此,我知道自己的理解與影片的敘述並不相差太遠。想想,覺得那兩個美國老太太的天真有些可憐。但上了一趟洗手間,順路看見幾個像我這樣的黑頭髮,看的卻是日本的言情片,復又覺得美國老太太的天真勁兒可愛了。

飛機迎著曙光飛行,所以,白晝的來臨比尋常要快,就像起床後,猛一下拉開窗帘,白晝就這樣唰一下地來到了眼前!

然後,飛機順著一個狹長的海灣切進內陸,一座美國城市出現在機翼下方。這座城市叫聖何塞。而在中國,這個城市就是一個在知識經濟時代閃閃發光的神話的名字:矽谷!果然,高速路上的汽車,一座座工廠模樣的平頂房子的窗子都在明亮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或許,那都是蘊含著巨大人工智慧的硅所放射的超現實的光芒。

20世紀初葉,工業化時代的美國詩人桑德堡曾寫詩說,要美國給他鋼鐵的牙齒,讓他可以咀嚼鋼鐵;要美國給他一副鋼鐵的胃,使他可以消化那個時代所有的鋼鐵。而現在,又一個美國在機翼下展開,我聽見它自動在說:世界,來吧,給你硅,給你硅,給你硅里所有真實的虛幻感。

從這裡下了飛機,進入美國海關。又走出美國海關,迅速從一輛機場大巴轉移到另一架國內航班,急匆匆地飛往洛杉磯。當在環球電影城的時空飛車上,在電影《未來水世界》片場重溫某些現場表演的片段時,我仍然有一種虛幻的感覺。都說好萊塢是造夢工廠,用當下我們的話叫作文化產業,被造出夢幻之感的世界各地的觀眾,直接來到一個個造夢車間。造夢工廠是如此巨大,花41美元買一張門票,用整整一天時間,都不能窮盡所有車間。於是,觀眾便各選所好。對於科幻愛好者來說,就是在侏羅紀公園幽深的水道中遭遇模擬恐龍的驚叫,在《外星人E.T.》片場中體驗輕盈飛升的感覺。最熱賣的科幻電影秀當然是《未來水世界》片場里某些場景的重現。一場半小時的表演足足有兩千人觀看。這種表演是天天進行的。這樣一個場次一個場次演下去,已經演到了電影創造了巨大票房的多年以後了。好萊塢這些造夢人,為自己造出了一個巨大而光怪陸離的財富之夢。

在加利福尼亞乾旱少雨的山岡上,在那些挺拔的棕櫚樹間,我彷彿聽到叮叮噹噹搖落美元的聲響。

在洛杉磯最後一個節目是參觀一個天文館。館中很多知識的介紹都直觀有趣。比如通過一個從潛艇上拆卸下來的巨大潛望鏡看館外的景象;再一個是用4台磅秤稱出一個人的不同重量,然後,才告訴你,這是模仿了不同星球的重力場的結果。於是,不需要用學術語言啰唆一大通的抽象道理,不著一字,便明明白白了。

現在將結果告知如下:

短壯的阿來:在月球上的重量為25千克;在火星上的重量為40千克;在木星上就重達406千克了。

苗條的秦月:在月球上的重量為17千克;在火星上的重量為30千克;而一到木星便沉甸甸地達到了260千克。

這種在不同時空中比重失衡之感,從我一踏上美國土地便感覺強烈。首先是因為失語。一個操作語言謀生的人,到了另一片大陸,竟連吃飯也要依賴同事的通譯之功了。

更大的失衡之感,是看到科幻所面臨的現狀的不同。美國人現在體驗的可能就是古代中國人體驗過的中央之國的偉大感覺。這種感覺在我們看來有些虛幻或狂妄,但這種自大的感覺在他們身上卻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比如打出旗號是世界科幻大會,但是,會上卻只有一種公共的語言,英語。不管是在公共的講壇還是充滿會場各個角落的出版物或者各種各樣的文字材料,如果你是另一種語言的操持者,對不起,你必須自找翻譯。於是,科幻便成了英語的科幻。

大會開幕的第一天,上大會報到,領取會議資料,在大會工作的志願者服務周到細緻,但對居然有中國人來參加大會表現出了相當的驚奇。《科幻世界》雜誌已經是大會的老客人了,但是,對於芝加哥來說這是第一次。對於這些好心的志願者來說,也是第一次。所以,中國人的參加,便改變了他們關於世界的定義。也許,以後他們就知道,不光是有了英國人、法國人的參加,還因為有了中國和更多國家的人士的參加,這個美國人的科幻會就成了真正的世界科幻大會了。我想,這種現象絕不是獨獨存在於科幻界,而最最重要的是,我們經過自己的努力,經過在中文這個特定領域當中的成功與發展,正在改變美國人關於世界的觀念。當今中國的變化發展,是一個幅面更為寬廣的現象。

我們一次次來到這個大會,一次次參與到科幻界目前最國際化的盛會中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著眼於中國科幻的發展。從今天巨大的差距中,看到我們未來巨大的發展空間。

憑藉著「Sce Fi World」這個日益響亮的名字,我們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

在美國作家的熱心幫助下,本次大會特別給予兩位來自中國《科幻世界》雜誌的編輯以特邀代表的資格。方式就是在我們的出席證上,用不幹膠粘上「SFWA Guest」幾個字。SFWA是世界科幻界最權威機構Sce Fi and Fantasy Writers of America, Inc.的縮寫。我們被告知,憑此可以隨時隨地出現在本次大會的任何場合。原來,這個大會也是分出三六九等的。這個有六千多人參加的盛會,絕大部分參與者都是科幻迷。他們只是在會議中心的下面幾層的展廳與分會場以及餐廳間活動。而在酒店大樓的高層,還有一些科幻作家們的各種各樣的聚會。出席證上有了這4個縮寫的字母,我們也就獲得了自由出入的權力。正是在10樓的一個房間里,我們遇到了幾個正喝著咖啡交流創作經驗的科幻作家,拿到名片一看,都是科幻界的重磅選手。其中一位,是許多中國讀者都知道的科幻作家和美國航空航天局的火星專家蘭蒂斯,早些年,《追趕太陽》在本刊發表,曾有好幾位中國中學生通過編輯部致信於他,就其構思的科學性提出質疑。而蘭蒂斯先生也不擺作家和科學家架子,回信對中國讀者的認真予以表揚和感謝。今天,蘭蒂斯先生還未忘記這段往事,並把這個故事告訴給幾位美國同行。當幾位作家聽說在中國有一份發行量達到40萬份的科幻雜誌時,都紛紛留下聯絡地址甚至是他們版權代理人的地址,希望我們將其作品推薦給中國讀者。

SFWA這四個縮寫的英文字母真還有著某些特別的魔力。

雨果獎頒獎晚會就在我們下榻的酒店會議廳里舉行。憑了那幾個縮寫字母,引座員徑直把我們領到了前排就座。這時,能容納四五百人的大廳早已滿滿當當,而我們能落座到那特殊的席位上當然是一種特別的禮遇。

頒獎會後,遇到一位戴眼鏡的美國半老太太,上來熱情招呼,問:你們就是那兩個中國人?

答:是。

於是,她說:我的丈夫已經見過你們了。我是蘭蒂斯太太。說起蘭蒂斯太太時,她的自豪之情是溢於言表的。這種情形不是第一次出現。與西爾弗伯格談他的長篇《荊棘》在中國出版的情況時,一個女人也是主動地湊上來,打斷我們的談話,說:我是西爾弗伯格太太。而西爾弗伯格就以一種讚許的神情看著自己那位天真勁兒十足的美國老女人。

前兩天,與雨果獎得主、著名科幻畫家鮑伯·埃格林頓洽談版權結束走出大廳,又一個美國胖太太氣喘吁吁地追上來,要求與我們合影,因為我們與她丈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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