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麗的隕落

如果計算沒有錯誤,也沒有更新的計畫出籠,20世紀人類最重要的航天成果之一,俄羅斯和平號軌道空間站,將沿著人們設計好的路線,脫離太空軌道,於2000年4月進入大氣層。也就是說,這個太空漂浮之城雛形的一些部分,將在大氣層中燒毀,還有一些部分,將墜入太平洋,以美麗的燃燒與悲壯的墜落,結束它十三年光榮的太空之旅。

1999年8月28日,最後一個離開和平號軌道站的宇航員阿法納斯耶夫說:「我們的心裡充滿了憂傷,我們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我們失去了俄羅斯的一片骨肉,我們拋棄了我們空間建設的一個驕傲。」宇航員流露出這樣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浩瀚冰冷的太空中,那裡曾是他們唯一安全而且溫暖的太空之家。而現在,太空站里所有那些已經老舊的設備都已經一一關閉,燈光從對接到一起的聯盟號飛船上照進來。隨著一道道艙門合攏的聲音,永遠寂靜地留在了那些曾經靜靜進行科學實驗、那些因為太空站歷險而令人驚心動魄的空間。兩名俄羅斯宇航員和一名法國宇航員,他們是和平號上最後一個宇航員工作小組。雖然按計畫,到2000年2月,還將有一個宇航小組登上和平號,而他們唯一的使命就是使和平號脫離軌道,進入大氣層,最後在太平洋上開出悵然的美麗水花。

告別總是艱難的,何況是永遠的告別。

「每當一個宇航員小組離開和平號時,總會感到些許的憂傷。但這一組離開時,並不僅僅是憂傷那麼簡單了。要知道,他們清空了太空站。而以前是走了一組,他們知道,還會再來一組。」空間站地面指揮中心的一位科學家說的是宇航員的心情,也是他自己的心聲。

曾被邀請來中國的美國女宇航員香儂·露西德曾在和平號上工作過六個月時間,她也流露出了深重的依戀之情,話也說得中肯而公允:「當你離開一個待了比較長時間的地方的時候,你當然急著要趕回家,但是你會感到有一點悲傷。每次我一想到和平號要進入大氣層燃燒,我心裡就非常難過。它是人類太空旅行一個重要的歷史部分。當它開始墜落的時候,我一定會有挫敗感。」

這些日子,我時常抬頭望望天空,雖然我知道這個人造天體是不能用肉眼看見的。

新聞界總是要說不的,而且總是擺出一種全知全能的角度說不。過去是上帝有這個權利,而今天,小說家在自己虛構世界裡的全知全能的角色也正被讀者唾棄,新聞界卻常常不合時宜地出來充任這種角色。

俄羅斯報紙就反覆呼籲要讓這個太空站繼續工作。因為「要拯救它仍然是有可能性的」。報紙不會提出可能性所在,報紙不會關心技術上的可能性與操作的細節,而科學家們必須有足夠的理由與信心,宇航員也需要足夠的安全係數。而在此之前,和平號上傳來許多使我們牽掛起那些孤獨的宇航員生命的不祥消息,也全都是從新聞媒體上傳播到全世界的。那時的媒體是悲觀的,甚至是聳人聽聞和幸災樂禍的。好像媒體的天性總是如女巫一樣唯恐天下不亂。那時,媒體總是告訴我們說:看,和平號發生大火了;看,和平號對接錯誤,被撞得面目全非了。現在,和平號要悲壯隕落了,媒體又以正義的口吻、同情的口吻想同時充當上帝與天使的雙重角色。

和平號是要悲壯地隕落了。

因為大家都知道,和平號的壽命終究會有一個極限。如果蘇聯還存在,在它龐大的空間計畫中,和平號也不過是再運行兩三年時間。而現在俄羅斯航天部門得到的撥款還不到蘇聯時代的五分之一,根本無法應付和平號每年2.5億美元左右的運行與維修費用。對於俄羅斯那些生活困窘的老百姓來說,雖然和平號上進行了上千次的科學實驗,但他們想問的是,這又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什麼實惠呢?而俄羅斯的航天專家們則主張,應該再給和平號一次機會,如果到2000年2月前還不能解決資金問題,再派兩名宇航員最後一次登上和平號,幫助其改變運行軌道,墜入大氣層。於是,俄羅斯航天部門派人四處活動,甚至杜馬議員也幫助遊說,但一個名叫「訴諸公眾」的爭取大眾支持的活動效果不佳。後來,一位電影導演提出贊助,但最後,電影贊助商沒有掏出承諾的1億美元。而現在的問題是:連最後發射一組宇航員去改變和平號軌道都沒有錢。

其使命結束的時候,一個美國牽頭,有著更廣泛國際合作背景的、更為龐大的國際空間計畫已經開始實施。

冷戰時期,蘇美兩國在太空競賽中,總是各佔先機。

蘇聯率先發射了第一顆人造衛星,又在載人航天飛行上贏得了先行者地位。在航天器探測火星的行動中,美國人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而蘇聯的航天器,卻消失在茫茫的火星塵暴中間。後來,美國人利用土星系列火箭的強大推力,實施阿波羅計畫,數次把宇航員送上月球,更在全世界面前出盡了風頭。

蘇聯又在空間站的建造上挽回了顏面。

1971年4月19日,一枚質子號火箭從拜科努爾航天中心升空,把世界上第一座試驗性空間站禮炮1號送入了地球軌道。空間站之所以命名為「禮炮」,寄寓了紀念加加林首次太空飛行十周年的意思在裡面。禮炮1號長13米,最大直徑4米,由工作艙、對接過渡艙和服務艙三部分組成。禮炮1號發射升空四天後,載有三名宇航員的聯盟號飛船升空,與禮炮1號對接成功。但宇航員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禮炮1號的艙門,在聯合飛行了五個多小時後,聯盟號只好返回地面。一個多月後,聯盟號再次起飛。這回,三名宇航員打開了艙門,進入了禮炮1號圓筒狀的艙室。那時,蘇聯電視台每天都有格奧爾基·多勃羅沃利斯基等三人在空間站工作生活情況的實況畫面。只是那時中國的電視時代尚未到來,加上中蘇兩國處於全方位的對立狀態,中國公眾對這些情況基本沒有了解。三名宇航員在空間站中工作了二十三天,進行了天文觀測、生物醫學實驗和遠距離攝影。

但是,悲劇卻在宇航員們乘聯盟11號飛船返回地球時發生了。

聯盟11號脫離空間站,點火進入大氣層後,便與地面指揮中心失去了通信聯絡。當飛船軟著陸於哈薩克的草原上時,人們發現三名宇航員坐在座位上,身旁放著工作日誌、實驗資料、裝著生物標本的容器……人們難以相信,三位面容安詳的宇航員已經停止了呼吸。最後的調查結果證明,事故的原因是飛船座艙的密封出了問題,使艙內氣壓急劇下降,宇航員因缺氧,體內血壓急劇升高,血液突然沖入大腦,引起腦血栓而死亡。科學家認為,是艙內一個閥門漏氣,使座艙在一分鐘內失去了維生所需的寶貴空氣,而宇航員要擰緊這個閥門,最快也需要兩分鐘時間!這和後來美國的挑戰者號太空梭爆炸一樣,都是因為小小的缺陷而造成的巨大悲劇。

到1982年為止,蘇聯一共發射了7個禮炮號空間站。

後期的禮炮號空間站有了很大改進,並設有兩個對接艙口,可同時接靠兩艘飛船。客船是聯盟號,載來一批又一批的宇航員,貨船則是進步號飛船,運來食品、燃料、水和氧氣等維生的必需品。其中僅禮炮6號便先後有16艘聯盟號飛船和12艘貨船,共有16批三十三名宇航員在空間站工作。

正是在禮炮號空間站取得豐富經驗的基礎上,新一代的空間站和平號應運而生。其設計思想,就是一步步靠近太空科學家們「長壽命軌道聯合體」的構想。和平號主體由工作艙、過渡艙和非密封艙組成。對介面也由禮炮號的兩個發展為6個。從而在保證了載人飛船與貨運飛船的停靠外,還可以並聯4個專用艙,從而組裝成一個大型的軌道聯合體。使更多的科學實驗項目得以在上面展開。

和平號發射升空的時間是1986年3月13日;而就在此前不久,1月28日,太空征服史上另一個重大的悲劇剛剛在美國卡拉維拉爾角上演。挑戰者號爆炸,七名宇航員捐軀太空,價值12億美元的太空梭化成了一堆碎片。於是,和平號空間站的成功發射,更讓蘇聯掙足了臉面。

這次悲劇也像禮炮1號空間站宇航員返程事故一樣,也是由於設計上的一個小小缺陷,一隻經不起嚴寒的橡膠墊圈!

1997年夏,北京—成都。

筆者認識了兩名來自美國航空航天局的宇航員,羅斯上校和露西德博士。將來關於人類「長壽命軌道聯合體」的發展史上,必定書寫上他們兩個的名字。

90年代初,隨著鐵幕落下,冷戰結束。美俄兩個空間巨人應在人類進入太空的宏大計畫中加強合作。這就是現在已經開始實施,並有更多國家參與的阿爾法國際空間站計畫。羅斯上校告訴我,他回到美國後,將投入長期的訓練,並作為組裝國際太空站的首批太空工程師升空作業。1998年11月,科幻作家赫爾女士給我們發來電子郵件,告訴我們她到發射現場送羅斯上校所乘太空梭升空時的壯麗景象。

美俄之間的上述合作計畫的第一階段卻是從和平號開始的,也就是美國太空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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