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機器人:虛構與現實

大多數人提起機器人這個概念時,第一個聯想肯定是一個未來場景,緊接著第二個聯想便很可能是一個人類的僕從。在大多數時候,在大多數人眼裡,機器人這個概念就給人這麼一個似是而非的印象。雖然我們已經生活在科技時代,但很多時候,在公眾的腦海里,科學總是些似是而非的概念,比如千年蟲,比如基因工程,比如我們本期的話題——機器人。

於是科學家、教育工作者對此情形常常感到痛心疾首。從專業人士的眼光來看,任何一個事實的面貌都清晰可辨,尤其是對於那些並不站在本學科前沿,而又從事著此項工作的人來說,一切都像教科書里提到的那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愛因斯坦、霍金一樣,面對一種更寬闊更無限的前景感到困惑與茫然的人,在我們身邊幾乎是不存在的。對特別唯物或者說特別拜物的某些科學工作者來說,愛因斯坦們的不可知論是不可理喻的。

在我們目前的社會生活中,機器人正處在人類希望它們所處的位置上,去完成對越來越聰明的人類來說那些覺得單調、危險、費力、容易使人疲憊的工作。20世紀初期,自動化的生產線剛剛出現時,科學家和技術崇拜者還在為此熱烈歡呼的時候,那種集約化的、被流程與機械強制的工作方式,就已經引起了藝術家從另一種視角發出的特別關注。

我們都應該記得,對這一現象最先從人文立場進行反思的,是還處於默片時期的電影,是喜劇大師卓別林。在那個時代傳留下來的黑白影像中,電影鏡頭裡,最初的機械手與人一樣在應和著大機器時代的節奏律動。那種律動最後給我們一種很恐懼的感覺。人文主義者給出了一個詞,叫作異化,即人的機器化。卓別林的電影至少告訴我們,人的機器化是件相當可怕的事情。

當然,這種恐懼只是為一兩部喜劇電影提供了素材。因為科學的根本是要使人類獲得最大限度的解放,於是,在人機器化的同時,機器也越來越具有人類某一方面的功能化特徵。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機器人。而電子計算機的出現,在數字化時代來臨以後,機器人的出現就是一種必然了。

《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對機器人這個詞條的定義是:在科研或工業生產中用來代替人工作的機械裝置。

值得科幻作家們驕傲的是,連機器人這個名詞,都出自於科幻作家的創造。大家知道,這個人就是捷克作家恰佩克。恰佩克並不是憑空就創造出了這個辭彙,就在他和劇作《羅薩萬的萬能機器人》的誕生之地布拉格,早在中世紀時代就流傳著一個相當樸素的類人機械的故事。猶太教的宗教首領拉比用黏土造了一個人來保護城中的猶太居民不被迫害,這個泥人叫高樂姆,由額頭上的一塊寶石進行控制。如果沒有這塊寶石,高樂姆就是個泥人,但有了這塊具有神秘控制功能的寶石,它就能像人一樣行動,並獲得超人的能力。當然,這個故事對於挑剔的科幻迷來說,肯定算不得一個合乎科幻小說定義的東西。我們在此做這樣的援引,是想指出,文化上的連續性對於科幻文學創作的影響同樣不可低估。正因為這個原因,恰佩克的創作,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偶然的事件。

恰佩克創作最早有關機器人的故事和創造機器人這個辭彙是在20世紀初葉,而真正的機器人出現大約還要到半個世紀以後。1954年,美國人德沃爾成功地設計製作了世界上第一台可編程式控制制的機器人實驗裝置,並為此申請了專利。1959年,第一台機器人產品UNIMATE(意思是萬能自動)在美國誕生,直到今天,這種機器人仍然運用於多種工業領域。

這種類型的第一代機器人,也被稱為示教再現型機器人。所謂的示教再現是由人事先編製程序,讓機器人完全按照指定的操作方式進行操作。這種機器人沒有一點智力,只能準確「再現」事先預設的規定動作,自動進行重複作業。大多數工業用機器人、遙控操作機器人都屬於這一代機器人。

第二代機器人則對外界的環境的變化初步具備了感覺能力,又稱為應型機器人。它的大腦能對通過感測器獲得的感覺信號進行簡單的判斷並經過適當的控制完成相應的決策。

第三代機器人才是真正引起科幻作家和更多人關注和憂慮的那一種。這代機器人被稱為智能機器人,即具有人工智慧的機器人,它能感受更多的信息,不僅能做出一般的判斷,甚至於具備了記憶、推理等決策能力。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智能機器人是一個集中各種高技術的系統工程,其目標就是用各種機器建立起一種「人」的模型,離開目前的技術現實,回到人類的想像力。在那個叫高樂姆的泥人故事裡,有兩個要素值得我們加以特別的關註:第一,通過一個裝置(在這個故事裡是一顆寶石)的打開或關閉對一個機器人進行控制;第二,機器人具有超人力量,一旦失控,甚至會威脅到製造者本身。這兩個要素直到今天,還在有關機器人題材的小說中發揮作用。當然,更多的時候,我們總指望這樣的理念對科學家們的設計與發明多多少少有些影響,換句話說,科幻作家從根本上還是站在人文立場,而不是純粹以科技進步作為唯一的歸宿。他們希望科學界的從業人員能夠對科學進步帶來的倫理問題,以及對世界構成秩序的衝擊進行一些思考。

這也許正是我們所說的科幻作品前瞻性的具體表現,可能也是科幻作品能在當今之世得到讀者歡迎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我們不得不看到,科技進步的步調越來越快,科幻作家在作品中對某種技術前景提出特別創意並獲得成功的概率越來越小。不是每個科幻作家都像阿瑟·克拉克那樣以通信衛星之父的美名被科學界奉為泰斗;大多數科幻作家也並不都像齊奧爾科夫斯基和卡爾·薩根一樣,首先在科學上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同時有志於進行科幻小說創作。

在大多數情況下,科學界需要的是技術意義上的啟示與靈感,而不是富於倫理意義的忠告。科學的身軀越來越龐大,它一旦行動起來,就會獲得越來越大的加速度,當這種情形出現以後,科學要停下來思考已經是一件不可奢望的事情了。原子彈出現時,發明它的科學家們不是沒有預見到其巨大的殺傷力與破壞性,但也只是在大爆炸成為噩夢般的現實以後,在人類的核子武器庫已經足以把藍色地球上的人類文明毀滅許多次以後,才有人幡然悔悟,進入了抵制者的行列,但分明已經為時太晚。任何一種進步機遇中都會蘊含著潛在威脅,科學發明很難通過行業本身對自我機制進行約束,比如克隆,比如各種導致環境惡化的技術。

再比如,機器人這個行業。

除了在科幻文學中,機器人行業是所有科學發明引起最少爭議的行業。因為在很多工業行業中,機器人的大量運用恰好避免了卓別林電影里那種可怕的場景。目前,機器人乾的大都是人不願意乾的工作,把人從麻木意識、導致疲憊的工作中解脫出去,去從事更高層次的生產製造工作。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布魯克斯博士和他的研究小組研製了一種小型機器人,它幾乎能幹任何種類的乏味工作,比如搜集辦公室里的空飲料瓶、打掃房間或搬動大的物件等等。還有一種昆蟲大小的小型機器人也將問世,我們可以將其放在地毯上或傢具下去清理污垢。這是現狀,而在虛構的科幻文學作品中,其早已栩栩如生地出現了。比如,布雷德伯里精妙的短篇小說《細雨即將來臨》中,就有許多這種打掃機器人。雖然這篇小說的主旨並不在於探討機器人的有關問題,但全篇每一個角落都顯示了高度智能化的機器人的存在,甚至那所最後焚於大火的房子也可以被看成是一個巨大的機器人。這其中有一點特別意味深長,所有這些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機器人都為房子的主人,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類服務。但是,一場核災難後,人類已經不復存在。於是,這些機器人便走上前台,成為小說里真正的主人公。這樣的場景是特別富於寓言意味的。

於是,又一個問題產生了,機器人必須像人嗎?

這個問題包含了兩個層面,機器人的外在形態和心智狀態。

首先當然是外形,公眾對機器人外形的概念更多來自科幻電影。如果一切都像科幻電影那麼簡單的話,機器人,特別是將來的機器人就必須是人形的。在這個問題上,科幻電影取得了長足進步。在電影《星球大戰》荒涼的外星背景中,機器人就是一些行動笨拙、說話像應聲蟲似的金屬罐子。這樣的機器人就像人喂的一條狗,可以任意驅遣,而且是令人非常放心的。但是,到了後來,機器人在電影里就要靠真人扮演了,比如施瓦辛格所扮演的那個未來終結者。大家都知道,這個風靡一時的形象,是用動作明星與電腦特技結合而成的一個不可戰勝的形象。除了時空穿梭那種比較低幼的構思,我們要說,從來沒有一個機器人形象給我們如此強烈的視覺與情感上的震撼。

但真實情形里的機器人卻與科幻電影里的造型相去甚遠,很多機器人只是模仿了人類的某方面的特徵,比如生產流水線上,那些給集成電路板點焊的永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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