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幸運的貝兒-3

於是牆動起來了,空氣熱得像火紅的烤爐。他的聲音又恢複了。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你遺棄了我嗎?」他從他痛苦的靈魂深處這樣呼喊了一聲。

這時祖母就站在他的身邊。她把他抱在懷裡,吻他的前額,吻他的嘴。

「我親生的、甜蜜的小夥子!」她說,「我們的上帝不會離開你,他不會離開任何人——甚至於罪大惡極的人。上帝是永遠值得讚美和尊崇的!」

她把她的《聖詩集》拿出來——就是那本在許多禮拜日她和貝兒一同念過的《聖詩集》。她的聲音是多麼響亮啊!所有的妖女們都低下了頭——的確,她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貝兒和祖母一道唱,像從前每個禮拜日一樣。他的聲音立刻就變得非常有力,同時又是多麼柔和!這個宮殿的牆開始移動,它們化成了雲朵和煙霧。祖母和他一起從高地上走出來,走到高高的草叢中去。螢火蟲在這裡面閃亮著,月兒在射出光輝。不過他的腳是很疲乏了;不能再移動了;他在草地上倒下來。這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最柔軟的床。他好好地休息了一陣子,然後在聖詩歌中醒了過來。

祖母坐在他身旁,在加布里爾先生的一個小房子里坐在他的床邊。他的高燒已經退了,他又恢複了健康和生命。

他害了一場嚴重的病。那天晚上人們發現他在花園裡昏倒了,接著他就發起高燒來。醫生認為他再也好不了,他會死去。因此人們才寫了一封信,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的媽媽。她和祖母都急於想來看他,但是兩個人都分不開身。最後祖母就決定單獨乘火車來了。

「我只有為貝兒才做這件事情!」她說,「我憑上帝的名義做這件事情;不然的話,我就要認為我是和那些巫婆騎著掃帚在仲夏夜裡飛走的!」

回家的旅程是歡樂和愉快的。祖母衷心地感謝我們的上帝:貝兒沒有先於她死去!車廂里有兩個可愛的旅伴和她同行:藥劑師和他的女兒。他們談論著貝兒,可愛的貝兒,好像他們是一家人似的。藥劑師說,他將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演員。他的聲音現在也恢複了;這樣的一個歌喉是一件無價之寶。

祖母聽到這樣的話,該是感到多麼快樂啊!這些話是她的生命,她絕對相信它們。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一行到達了首都的車站。媽媽在那裡迎接她。

「為了這火車,我們要讚美上帝!」祖母說,「為了我能夠安安穩穩地坐上它,我們也要讚美上帝!我們也要感謝這兩位可愛的人!」於是她就握了藥劑師和他的女兒的手。「鐵路真是一件美好的發明——當然是在你坐到站了以後。這時你算是在上帝的手裡了!」

接著她就談著她的甜蜜的孩子。他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他是和一個富裕的家庭住在一起。這家雇有兩個女佣人和一個男佣人。貝兒像這家的一個兒子,並且和望族的其他兩個孩子受到同等的待遇——其中有一位是教長的少爺。祖母原先住在驛站的旅館裡;那裡的費用真是貴得可怕。後來加布里爾太太請她到她家裡去住。她去住了五天,這一家人真是安琪兒——太太尤其是如此。她請她吃混合酒,酒的味道非常好,但是很厲害。

托上帝之福,一個月以後貝兒就可以完全恢複健康,回到京城裡來。

「他一定變得很嬌,很秀氣了!」媽媽說,「他住在這個頂樓上一定會感到不舒服!我很高興,那位歌唱教師請他去住。不過——」於是媽媽就哭起來,「真是傷心,一個人窮到這種地步,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在自己家裡住下來!」

「切記不要對貝兒講這樣的話!」祖母說,「你不能像我那樣了解他!」

「不管他變得多麼文雅,他必須有東西吃,有東西喝。只要我的這雙手還能夠工作,我決不能讓他挨餓。霍夫太太說過,他每星期可以在她家吃兩次午飯,因為她現在的境況很好。她過過快樂的日子,也嘗過困難的滋味。她親口告訴過我,有一天晚上,她坐在一個包廂里,這位老芭蕾舞女演員在這裡有一個固定的座位,這時候,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因為她整天只喝過一點水,吃過一個香菜子小麵包。她餓得要病了,要昏倒下來了。『快拿水來!快拿水來!』大家都喊。『請給我一點奶油軟糕吧!』她要求著,『請給我一點奶油軟糕吧!』她所需要的是一點富有營養的食物,而不是水。現在她不僅有食物儲藏室,而且還有擺滿了菜的餐桌!」

貝兒仍然住在三百六十里以外的一個地方,但是他已經在幸福地想:他很快就會回到首都來,會看到劇院,會遇見那些親愛的老朋友——他現在懂得怎樣珍惜他們的友情。這種幸福感在他的身體里歌唱著,回蕩著;也在他的身體外面歌唱著,回蕩著。年輕的幸福時代,充滿了希望的時代,處處都是陽光。他的健康在一天一天地恢複,他的心情和神采也在恢複。但是,當他別離的日期迫近的時候,加布里爾太太卻感慨起來了。

「你是在走向偉大。你有誘惑力,因為你長得漂亮——這是你在我們家裡形成的。你像我一樣,非常自然——這更加強了你的誘惑力。你不能太敏感,也不能故意做作。切記不要像達格瑪爾皇后 那樣敏感,她喜歡在禮拜天用緞帶來束住她的綢袖子,而她因此就感到良心不安。不應該只為這點事就大驚小怪呀!我從來不像路克勒細亞 那樣難過!她為什麼要刺死自己呢?她是天真無邪的,這點她自己知道,全城的人也知道。對於這件不幸的事情,你雖然年輕,你也完全懂得!她尖聲大叫,接著就把匕首取出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我決不會做這種事情,你也決不會的,我們一向都是很自然的。人們應該在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如此。將來你從事藝術工作的時候,你也會繼續是這樣。當我在報上讀到關於你的消息的時候,我將會多麼高興啊!也許你將來會到我們的這個小城市裡來,作為羅蜜歐而登台吧。不過我將不會再是奶媽了,我只能坐在正廳的前排來觀賞你!」

在別離的這一個星期里,太太忙著洗衣服和燙衣服,為的是好叫貝兒能夠穿一身乾淨的衣服回家,像他來的時候一樣。她在他的那顆琥珀心上穿了一根又新又結實的線,這是她希望得到的一件唯一作為「紀念」的東西,但是她沒有得到。

加布里爾先生送給了他一本法文字典。這是他學習的時候經常用的一本書,加布里爾先生還在書邊的空白處親筆增補了許多新的東西。太太送給他玫瑰花和心形草,玫瑰花會萎謝;但是心形草只要放在乾燥的地方而不受潮,就可以保持一冬。她引了歌德的一句話作為題詞: Umgang mit Frauenist das Element guter sitten。她把它譯成這樣一句話:

「與女子交往是學得良好禮貌的要素。歌德。」

「如果他沒有寫一本叫做《浮士德》的書!」她說,「他要算是一個偉大的人,因為我讀不懂這本書!加布里爾也是這樣講的!」

馬德生送了他一張並不太壞的畫。這是他親手畫的;上面畫的是加布里爾先生吊在一個絞架上,手裡還拿著一根樺木條。標題是:「把一個偉大的演員引向知識之路的第一個導師。」教長的兒子普里木斯送了他一雙新拖鞋。這是牧師夫人親自縫的,但是尺寸太大,普里木斯在頭一年簡直沒有辦法穿。鞋底上有用墨水寫的這樣的題詞:「作為一個傷心的朋友的紀念。普里木斯。」

加布里爾先生全家一直把貝兒送到車站。「我不能叫人說沒有『惜別』就讓你離開了!」太太說,接著她就當場在車站上吻了他一下。

「我並不覺得難為情!」她說,「只要一個人是正大光明的,他做什麼事也不怕!」

汽笛響起來了。小馬德生和普里木斯高聲喝彩,「小傢伙們」也在旁邊助興,只有太太在一邊擦眼淚,一邊揮著手帕。加布里爾先生只說了一個字:Vale!

村鎮和車站在旁邊飛過去了。這些地方的人是不是也像貝兒一樣快樂呢?他在想這個問題,他在讚美自己的幸運。他想起了那個看不見的金蘋果——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祖母在自己手裡看到的那個金蘋果。他想起了他在水溝里獲得的那件幸運的東西,特別是他重新獲得的聲音和他最近求得的知識。他現在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內心裡唱著愉快之歌。他費了很大的氣力控制住自己,沒有讓自己在車廂里高聲地唱出來。

首都的塔頂現出來了,建築物也露面了。火車開進了車站。媽媽和祖母在等著接他。此外還有一個人:即原姓佛蘭生的霍夫太太。她現在全身裝訂得 整整齊齊,是宮廷「訂書匠」霍夫的夫人。她不管是境況壞還是境況好,從來不忘記她的朋友。她像媽媽和祖母一樣,非吻他一下不可。

「霍夫不能和我一道來!」她說,「他得待在家裡為皇上的私人圖書館裝訂一部全集。你很幸運,但我也並不差。我有我的霍夫、一個爐邊的角落和一張安樂椅。每星期我請你到我家裡來吃兩次飯。你將可以看到我的家庭生活。那是一部完整的芭蕾舞!」

媽媽和祖母幾乎可以說找不到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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