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幸運的貝兒-2

這正是聖靈降臨節 。太陽在照著,樹林是新鮮和碧綠的。火車在它們中間穿過去;田野和村莊接二連三地出現;地主的邸宅隱隱地露出了輪廓;牲口在草場上放牧。一個車站過去了,另一個車站又到了。這一個村鎮不見了,另一個村鎮又出現了。每到一個停車站,就有許多人來接客或送行。車裡車外都是一片嘈雜的講話聲。在貝兒的座位旁邊有一位穿著黑衣服的寡婦在喋喋不休地談論著許多有趣的事情。她談起她小兒子的墳墓,他的棺材,他的屍體。他真是可憐,即使他還活著,也不會有什麼快樂。他現在長眠了。這對於她和這隻小羔羊說來,真是一種解脫。

「我為這件事情買花決不省錢!」她說,「你必須了解,他是在一個很費錢的時節死去的,因為那時候花兒得從盆子里剪下來!每個禮拜天我去看他的墳墓,同時放下一個很大的花圈,上面還打了綢子的蝴蝶結。蝴蝶結不久就被小女孩子偷走了,打算在跳舞的時候用。蝴蝶結是多麼誘惑人啊!有一個禮拜天我又去了。我知道他的墳墓是在大路的左邊。不過當我到那裡的時候,他的墳墓卻是在右邊。『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問看墳的人,『難道他的墳墓不是在左邊么?』

「『不是的,已經搬了!』看墳人回答說。『孩子的屍體不是躺在那邊。墳堆已經遷到右邊來了。原來的地方現在已經葬著另一個人。』

「『但是我要讓他的屍體躺在他的墳墓里,』我說,『我有一切權利提這個要求。當他的屍體躺在另一邊、而上邊又沒有任何記號的時候,難道我還要到這兒來裝飾一個假墳堆不成?這種事情我是決不幹的!』

「『對,太太最好和教長談一談!』

「教長真是一個好人。他准許我把他的屍體搬到左邊。這得花五塊錢。我急切地把這筆錢交出來,使他仍然回到原來的墳墓里去。我現在是不是能夠肯定他們遷過來的就是他的棺材和屍體呢?

「『太太,可以肯定!』因此我給了他們每人一個馬克,作為遷移的酬金。不過現在我既然花了這麼多錢,我覺得還不如再花一點把它弄得漂亮些。因此我就請他們為我豎立一塊刻有字的墓碑。不過,請你們想想看,當我得到它的時候,它頂上居然刻著一個鍍金的蝴蝶。我說,『這未免有點輕浮!我不希望他的墳上有這類東西。』

「『這不能算輕浮,太太,這是永垂不朽呀!』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類事情,』我說。你們坐在車子里的各位沒有聽到過蝴蝶是一種輕浮的表示嗎?我不發表意見,我不喜歡講冗長的廢話。我控制我自己,我把墓碑搬走,放在我的食品室里。它還在那裡,直到我的房客回來為止。他是一個學生,有許多書。他肯定地說,這就是不朽的標誌。因此這個墓碑就在墳上豎立起來了!」

正在這樣閑聊的時候,貝兒到達了他將要居住的那個小城。他將要在這裡變得像那個學生一樣聰明,而且也會有同樣多的書。

加布里爾先生是一位很有聲望的學者。貝兒就要在他家裡住宿。他現在親自到車站上來接貝兒。他是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有一對發亮的大眼睛。這對眼睛向外突出,因此當他打噴嚏的時候,人們很擔心眼珠會從他的腦袋裡跳出來。他還帶來他自己的三個小孩。有一個走起路來還站不太穩;其他的兩個為了要把貝兒看得更清楚一點,就老是踩著他的腳。此外還有兩個較大的孩子也跟來了。最大的那個大約有十四歲;他的皮膚很白,滿臉都是雀斑,而且還有不少的酒刺。

「這是小馬德生;假如他好好的讀書,他不久就是三年級的學生了。這是普里木斯教長的兒子!」這是指那個較小的孩子;他的樣子象一根麥穗。「兩個人都是寄宿生,在我這裡學習!」加布里爾先生說,「這是我們的小把戲,」他指的是他自己的孩子。

「特里尼,把客人的箱子搬上你的手車吧。家裡已經為你準備好飯了!」

「填有餡子的火雞!」那兩位寄宿的小先生說。

「填有餡子的火雞!」那幾位小把戲說,其中有一位又照例跌了一交。

「凱撒,注意你的腿呀!」加布里爾先生喊著。他們走進城裡,然後又走出城,來到一幢搖搖欲墜的大房子面前。這座房子還有一個長滿了素馨花的涼亭,面對著大路。加布里爾太太就站在這裡,手中牽著更多的「小把戲」——她的兩個小女孩。

「這就是新來的學生。」加布里爾說。

「熱烈歡迎!」加布里爾太太說。她是一個年輕的胖女人,長著一頭泡沫似的髦發,上面擦滿了凡士林油。

「上帝,你簡直像一個大人!」她對貝兒說,「你已經是一個發育完全的男子漢了!我相信,你一定是像普里木斯和馬德生一樣。安琪兒加布里爾,我們把裡面的那一道門釘上了,這真是一樁好事。你懂得我的意思!」

「不要提了!」加布里爾先生說。於是他們便走進房間里去。桌子上有一本攤開的長篇小說,上面放著一塊黃油麵包。人們可能以為它是一個書籤,因為它是橫躺在這本攤開的書上的。

「現在我得執行主婦的任務了!」於是她就帶著她的五個孩子、兩個寄宿生和貝兒去參觀廚房,然後又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小房間里——它的窗子面對著花園。這個房間將是貝兒的書房和睡房。旁邊就是加布里爾太太的房間,她帶著她的五個孩子在這裡睡覺。為了禮節的緣故,同時也是為了避免無聊的閑話一一因為「閑話是不留情的」一一那扇連接的門就在太太的再三要求下當天被加布里爾先生釘上了。

「你就住在這裡,像住在你自己父母家裡一樣!城裡也有一個劇院。藥劑師是一個『私營劇團』的經理,我們也有旅行演員。不過現在你應該去吃你的『火雞』了。」於是她就把貝兒領到飯廳里去一一這裡的繩子上晾著許多衣服。

「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她說,「這只是為了清潔。無疑地你會習慣於這些事物的。」

貝兒坐下來吃烤火雞。在這同時,除了那兩個寄宿生以外,孩子們都退出門外了。這時,這兩位寄宿生,為了自己和這位生客的樂趣,就來表演一齣戲。

城裡前不久曾經來過一個旅行劇團,上演了席勒的《強盜》。這兩個較大的孩子被這齣戲深深地吸引住了,因此他們在家裡就把它表演出來一一把全體的角色都表演出來,雖然他們只記得這一句話:「夢是從肚皮里產生出來的。」各個角色統統都講這一句話,只不過根據各人的情況,聲調有些不同罷了。現在亞美利亞帶著一種夢境的表情出場了。她的眼睛望著天,說:「夢是從肚皮里產生出來的!」同時用雙手把臉蒙起來。卡爾·摩爾用一種英雄的步伐走上前來,同時用一種男子氣的聲者說:「夢是從肚皮里產生出來的!」這時所有的孩子一一男的和女的一一都衝進來了。他們就是強盜。他們你謀殺我,我謀殺你,齊聲大喊:「夢是從肚皮里產生出來的!」

這就是席勒的《強盜》 。這個表演和「填了餡子的火雞」就算是貝兒來到加布里爾先生家裡的見面禮吧。接著他就走進他的那個小房間里去。面對著花園的窗玻璃映著熾熱的太陽光。他坐下來朝外面望。加布里爾先生在外邊一面走,一面用心在念一本書。他走近來朝裡面望,他的視線似乎在盯著貝兒。貝兒深深地鞠了一躬。加布里爾把嘴盡量地張開,然後又把舌頭伸出來,當著貝兒那個吃驚的面孔,一會向左邊一轉,一會向右邊一掉。貝兒一點也不了解這位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接著加布里爾先生便走開了,不過馬上又回到窗子前面來,照樣又把舌頭伸出嘴外。

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呢?他心裡並沒有想到貝兒,也沒有想到窗玻璃是透明的。他只是看見自己的面孔在窗玻璃上反射出來,因此想看看自己的舌頭,因為他有胃病。但是貝兒卻不知道這個來由。

天黑了沒有多久,加布里爾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貝兒這時也坐在自己房裡。夜漸漸深了。他聽到吵嘴的聲音一一在加布里爾太太卧室里一個女人吵架的聲音。「我要去見加布里爾,並且告訴他,你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我要昏倒了!」她喊著。

「誰要看一個女人昏倒呢?這隻值四個銅板!」

太太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但是仍然可以聽見:「隔壁的年輕人聽到這些下流話將對我們這個家作何想法呢?」

這時鬧聲就變得低沉起來,但不一會兒又漸漸地增大了。

「不要再講,停止!」太太喊著,「快去把混合酒做好吧!與其大吵大鬧,還不如言歸於好!」

於是一切聲音都停止了。門開了,女孩們都走了。太太把貝兒的門敲了一下:「年輕人,你現在可知道了當一個主婦是多麼不容易!你應該感謝天老爺,你不需和女孩子打交道。我需要安靜,因此我只好讓她們喝混合酒!我倒是願意也給你一杯的一一喝了一杯以後會睡得很香的。不過十點鐘以後,誰也不敢在走廊上走過一一那是我的加布里爾所不准許的。雖然如此,我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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