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Molto dolente/極盡沉鬱地 第三章

「昨天上午十點,在華沙愛樂應舉行了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第一次預賽。由於今年適逢肖邦誕生二百周年,各國參賽者比過去更踴躍……」

電視屏幕上映現華沙愛樂廳外觀與聽眾的身影。入口附近有制服警察。以特寫鏡頭捕捉他們,莫非企圖予人這場大賽是在非常事態中舉行的印象嗎?

「他媽的文化廳!」安東尼·溫伯格主任警部干罵了一句後,用遙控器關掉電視。

取出胸前的萬寶路,點上。話說最近禁煙運動似乎推得如火如荼。儘管國家警察還有很多待改進之處,但有一點確實值得嘉許,那就是上級主管無人提出禁煙一事。像波蘭這麼愛抽煙的國家,要是禁煙的話,一定是為了巴結哪個大國吧?如果這也是所謂全球化的一環,那麼真希望能斷然說不啊。

話說回來,文化廳的決定真氣死人。然後,說這個決定相當英明的肖邦研究所也同樣叫人火大。要是不舉辦肖邦鋼琴大賽,這些人等於閑閑沒事幹,他們當然要極力爭取了,但這麼一來,就有眾多人命暴露在危險中,真不知他們到底怎麼想的?

原本波蘭國內就瀰漫著不安的氣氛。二〇〇三年及二〇〇四年被蓋達組織幹部指名為攻擊目標,二〇〇七年起派遣支持部隊進駐阿富汗後,波蘭軍隊就遭武裝勢力鎖定為攻擊對象了。去年,柏林警方從可疑入境者身上查扣到與蓋達組織有關的文件,裡面竟包含了對首都華沙進行恐怖活動的計畫書。

然後是今年,惡夢成真。

四月發生了總統專機墜機事故。雖然並無犯罪聲明,但波蘭國家警察懷疑是蓋達組織所為。這是解析墜機現場找到的黑盒子後終於得到的假設之一,於是國家警察向中央法科學研究所請求協助,急於鎖定犯人。

然而就在這場空難後,華沙市區恐怖活動頻仍。

第一起事件發生於五月,地點是舊城區的市場廣場。當天是星期假日,購物人潮相當多,一輛停於廣場停車場的車子爆炸,造成附近市民八人死亡、二十人重傷。

第二起事件發生於七月,地點是聖約翰大教堂。教堂里的管風琴被安裝炸彈,正午鐘聲一響即刻爆炸,參加彌撒的一百二十名教徒中,十三人不幸罹難。

這屆肖邦鋼琴大賽就是在這種情勢下舉行的。不要命也該有個分寸,若是不要命到造成不特定多數的人命在旦夕,這種蠻幹的行徑都可以算是犯罪了。

「這麼一來不等於在說,請到會場來安裝炸彈嗎?」不由得扯開嗓門時,有人打開辦公室的門。

「主任警部,一早就在發牢騷啊?」進來的是皮奧特刑警。皮奧特是原本的下屬,差不多半年沒見了。

「什麼風把你吹來?已經對新單位不耐煩了嗎?」

「才不,我們那個單位可刺激得很,哪裡會煩,每天都像被迫跟女神卡卡面對面那麼驚悚呢。」

不知女神卡卡是何方神聖,但一一問清楚又嫌麻煩,因此鼻子哼一聲便結束話題。反正皮奧特說話就是這個調調,聽在溫伯格耳里,意思是說目前的單位宛如處在戰爭狀態。

史坦尼斯勞·皮奧特因一紙突來的人事令被調到反恐特別應變中心,就是在舊城區的市場廣場事件之後。雖然明白這是必須設置應變中心的重大事件,但能幹的下屬被拔走,還是叫人心痛。證據就是這半年來眼睜睜看著刑事課的拘捕率每況愈下。

「你這個混得好到爆的傢伙,回老巢來幹嘛?」

「我剛去了法科學研究所。啊,請杯咖啡吧。」

皮奧特熟門熟路地徑自到辦公室裡邊拿出自己專用的馬克杯。溫伯格放任他去。放任他,他就會主動說出該說的話了。

「最近恐怖攻擊事件接二連三啊……」

來了,還真快。

「和之前那個總統專機空難有關喔。」

「喔,總算有眉目了嗎?」

「在空難現場找到一部分裝置,和在華沙市內使用的爆破裝置非常相似。法科學研究所斷定,同一人所為的可能性高達九成。」

「同一人?」

「沒錯,大概隸屬蓋達組織吧,但就他一個人干喔。犯罪手法以及用於裝置上的零件全都一模一樣。一個瘋狂炸彈客就把華沙市區和市民搞得他媽的雞飛狗跳了。」

皮奧特啐道。這人菜雖菜,當初被選去應變中心時,自己之所以沒半句怨言,就是了解他這個人了解到骨子裡去了。

恐怖分子的目的再明顯不過了。目前,美軍正在巴基斯坦北部與塔利班交戰中,而蓋達組織則跳出來逼迫出兵充當支持部隊的波蘭軍隊撤兵。他們之所以在本國首都進行集中式的攻擊,目的全都是為了這個。這麼一來,因出兵導致國內兵力不足的軍隊,勢必為了保衛華沙而不得不回防,另一方面,當然,破壞工作本身就是對全世界的示威行動了。

「因為卡辛斯基總統對消滅恐怖分子特別努力啊。這點他和美國總統意見一致,就成了反蓋達組織的急先鋒,那麼會被當成標靶也就理所當然了。」

「不只卡辛斯基,反抗無端的暴力行為,正是波蘭人的民族性,所以希特勒才會這麼討厭我們。」

愈被攻擊和鎮壓,就愈是卯起來抗爭到底,這是自古以來的民族性。或許波蘭人是全世界最頑強的民族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剛剛說的炸彈製造方法和使用的零件,都是憑指紋之類推斷來的,法科學研究所把那個資料照會FBI了,結果……正中紅心。」

「意思是說,是已經列入名單的恐怖分子乾的?」

「沒錯,好像是個在FBI里和麥克·傑克森一樣有名的傢伙,聽說去年倫敦多起恐怖攻擊中,他也摻了一咖。」

「那傢伙……來頭大嗎?」

「管他來頭大還小,說到底就只是個人啊。」

皮奧特一口氣喝光杯里的咖啡。

「你算算看,那傢伙製造的炸彈害死了多少人?從已經確定的總統專機空難算起,已經奪走一百一十七條人命了。這數字太可怕了。我們國家廢除死刑這件事,再沒有比現在更令人遺憾的,如果可行的話,逮到他後,真該送到美國或白俄羅斯去受審才對。」

沒有激動,也沒有感嘆,宛如聊天般的平穩語氣。

但是,正因為如此,才彷佛清楚看見悶燒在這人胸中的火焰。雖然,他做出的判斷有時會讓人感到冷酷無情,但他比任何人都對犯罪者深惡痛絕,追捕犯人時的執拗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著皮奧特,溫伯格想起往昔的自己和今日已然失去的東西。真希望像他這樣的刑警能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啊。

「那傢伙到底是誰?」

「好像還沒掌握真正的身分。」皮奧特遺憾地說:「國籍、年齡、性別都不清楚,連一張臉部照片都沒有,只知道是個炸彈專家。」

「什麼?FBI的數據就只有這樣?」

「有時候是因為資歷還很淺,即使在蓋達組織里,知道他或她來歷的人也很少吧,所以從內部泄漏出來的情報也是少之又少。」

「簡直成幽靈了。」

「沒錯,但有一個線索。」皮奧特雙眼正視溫伯格。

來了來了。這傢伙會射出這種眼神,八成有事硬要上司配合。

「法科學研究所從殘留下來的部分爆裂物中,導出一個非常非常有意思的結論。那個既不是定時炸彈,也不是現有的東西,而是一種新型玩意。因為會爆炸,運送就有危險,更何況是新型玩意的話,由製造者本人親自到現場安裝的可能性就很髙了。」

「喂,你的意思是說……」

「沒錯,目前那名恐怖分子非常可能就潛伏在華沙一帶,而且,只要波蘭軍隊不從巴基斯坦撤兵,那傢伙就會不斷在這裡進行炸彈恐怖攻擊,所以要逮住他就是現在了。」

皮奧特將杯子放在桌上,上半身傾向溫伯格,拿出一張紙來。

「我已經向海關要了這半年來入境者的名單。希望主任警部能幫忙找出這張表上的爆裂物零件是從哪弄來的。」

眼睛掃過那張表。

定時器部分:IC555半導體組件、7490TLL計數器。藥劑:硝酸、醋酸、硝基苯……

窗體里林林總總塞滿了八十三個品項。

「全都是隨便就能弄到的東西……你是打算叫我在整個波蘭掃一遍這些東西的取得途徑嗎?」

「非這麼做不可。」

「喂,臭小子,某個忘恩負義的傢伙跑到別的單位去,害我們刑事課的人力有多麼吃緊你知道嗎?」

「隱隱約約知道一點啦。」

「在這人力吃緊的時候,還要我幫忙干這種費工夫的搜查?」

「抓到那傢伙後就恢複正常,這份人情我也會還。」

說完想說的話,皮奧特立即轉身朝門口走去。這種厚臉皮行徑,調到其他單位也似乎沒被糾正過來。

該死!盡把狗屁倒灶的事往這裡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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