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一節

在雷扎耶的酒店,傑伊·科伯恩的心頭又湧上了那種病態的無助感。他在馬哈巴德和學校院子里的時候,也產生了同樣的感覺——他的命運不掌控在自己手中,而是任由他人擺布,比如拉西德。

拉西德到底跑哪兒去了?

科伯恩請求守衛允許他打電話。他們將他帶到樓下的門廳。他打電話到馬吉德堂兄的家,也就是雷扎耶的那個教授,但教授也不知道拉西德的去向。

絕望中,他撥打了德黑蘭的胡拉姆的電話。令他驚異的是,居然一下子就打通了。

「我有條口信給吉姆·尼費勒。」他說,「我們到達集結待命區了。」

「你們具體在哪兒?」胡拉姆問。

「在德黑蘭。」科伯恩撒謊道。

「我需要見你。」

科伯恩必須繼續撒謊。「好,我明天早上同你見面。」

「什麼地方?」

「布加勒斯特。」

「好。」

科伯恩返回樓上。西蒙斯將他和基恩·泰勒帶入一個房間。「如果拉西德九點沒有回來,我們就出發。」西蒙斯說。

科伯恩的情緒立即好轉。

西蒙斯繼續道:「守衛厭煩了,警惕性正在降低。我們可以悄悄溜走,也可以採用另外的方式對付他們。」

「我們只有一輛車。」科伯恩說。

「車留在這裡迷惑他們。我們走路去邊境。只有三十到四十英里。我們不走大路,避開路障。」

科伯恩點點頭。這真是他所期待的。他們又掌握主動權了。

「我們把錢都湊一塊兒。」西蒙斯對泰勒說,「讓守衛把你帶到車邊。將紙巾盒和電筒帶上來,把錢取出來。」

泰勒走開了。

「我們最好先吃點東西。」西蒙斯說,「接下來要走一大段路。」

泰勒進入一個空房間,將紙巾盒和電筒都拋到地板上,倒出紙巾盒中的錢。突然門被推開了。

泰勒的心臟停跳了。

他抬起頭看到蓋登,滿臉壞笑。

「抓到你了!」蓋登說。

泰勒大怒,「你個王八蛋,蓋登。」他說,「你差點兒把我的心臟病嚇出來。」

蓋登捧腹大笑。

守衛將他們帶到飯廳。美國人圍坐在一個大圓桌旁邊,守衛坐在飯廳另一頭的一張桌子旁。食物是羊肉拌飯,飲料是茶。這頓飯吃得很鬱悶——他們都在擔心拉西德,不知道沒了他該怎麼辦。

電視機開著,保羅一直注視著屏幕。他覺得屏幕上隨時都可能蹦出一張通緝令,上面印著他的頭像。

拉西德到底去哪兒了?

他們離邊境只有一個小時車程,但他們被守衛盯著,寸步難行,弄不好會被押回德黑蘭的監獄。

有人說:「嘿,看誰回來了!」

拉西德走進來。

他來到桌旁,依然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

「先生們。」他說,「這是你們的最後一頓飯了。」

他們都驚恐地瞪著他。

「我的意思是,在伊朗的最後一頓飯。」他連忙補充道,「我們可以走了。」

他們都歡呼起來。

「我從革命委員會得到一封信。」他繼續道,「我去邊境探查過,路上有幾個路障,但我把關節都打通了。我知道上哪兒弄馬穿過山區,但我覺得我們不用騎馬。邊境檢查站沒有政府的人,掌控那裡的是當地村民。我同村長談過,他們允許我們穿越邊境。而且,拉爾夫·博爾韋爾也在邊境線上。我還同他談過。」

西蒙斯站起身,「行動。」他說,「抓緊。」

他們沒吃完飯就離開了。拉西德同守衛交談,出示了革委會副領導人簽署的通行證。基恩·泰勒支付了酒店費用。拉西德買了一堆霍梅尼的肖像,交給比爾貼在車上。

幾分鐘後他們就離開了酒店。

比爾的工作做得很到位。路虎攬勝的車身上貼滿了態度強硬、鬍鬚花白的霍梅尼的肖像。

兩輛車開走了,拉西德駕駛第一輛。

離開鎮子的路上,拉西德突然剎車,身子探出窗戶,使勁朝一輛開過來的計程車揮手。

西蒙斯低吼道:「拉西德,你他媽的在幹什麼?」

拉西德沒有作答,徑直跳下車,朝計程車跑去。

「上帝啊。」西蒙斯說。

拉西德同計程車司機聊了一會兒,然後計程車開走了。拉西德解釋道:「我讓他帶我們走小路出城。我想避開一個路障,因為守路障的是一群扛槍的孩子,我拿不准他們會幹什麼。計程車司機要先送人,然後再回來。我們得等他。」

「我們不能等太久。」西蒙斯說。

計程車十分鐘就回來了。他們跟著那輛車穿過未鋪築的黑暗街道,來到一條大路。計程車司機右轉。拉西德跟上急轉。左側幾碼遠的地方就是他想避開的路障,一群少年正在朝天空開槍。趁那些孩子沒反應過來,計程車和兩輛路虎攬勝加速駛離。

五十碼開外,拉西德開進一個加油站。

基恩·泰勒問:「你為啥停下來?」

「我們必須加油。」

「我們還有四分之三箱的油,足夠穿越邊境了——快離開這兒吧。」

「到土耳其可能就無法加油了。」

西蒙斯說:「拉西德,快走。」

拉西德還是跳下了車。

油箱加滿油後,拉西德還在同計程車司機討價還價,只肯給他一百里亞爾的帶路費,那隻相當於一美元多一點。

泰勒說:「拉西德,給他一把錢得了,快走!」

「他的要價太高了。」拉西德說。

「哦,上帝啊。」泰勒說。

拉西德最後跟計程車司機以兩百里亞爾成交,然後重返車中,說道:「如果我不砍價,他會起疑心的。」

他們駛出鎮子,進入山區。路面狀況不錯,他們加快了行駛速度。不久後,他們駛上一條山脊,兩側都是長滿灌木的溝壑。「今天下午這附近都還有一個檢查點。」拉西德說,「也許他們回家了。」

車頭燈映照出站在路邊的兩個人,正揮手示意他們停下。前方沒有障礙物。拉西德沒有踩剎車。

「我們最好停下來。」西蒙斯說。

拉西德徑直經過路邊的兩人。

「我說停下!」西蒙斯怒吼道。

拉西德停下了。

比爾透過擋風玻璃往外看,道:「你們快看。」

幾碼之外有一條橫跨峽谷的橋。橋兩頭,當地土著從峽谷中爬上來——三十人,四十人,五十人,全都武裝到牙齒。

看上去很像是伏擊。如果剛才他們試圖闖過檢查點,此刻可能已經殞命。

「感謝上帝,我們停下來了。」比爾大聲感嘆。

拉西德跳下車,開始說話。土著在橋前拉起一條鐵鏈,包圍了兩輛路虎攬勝。他們很快意識到,這是小組遇到的最不友好的人。他們包圍了車子,朝里張望,還揮舞著步槍。同拉西德談話的人中,有兩三個開始嚷嚷起來。

如果歷經艱險後功虧一簣,在這裡被一群愚蠢的農民攔下來,那簡直就太令人氣憤了,比爾暗想。他們是要搶走這兩輛高級的路虎攬勝和所有的錢嗎?誰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來?

土著被惹惱了。他們開始推搡拉西德。比爾覺得他們隨時會開槍。

「別輕舉妄動。」西蒙斯說,「待在車裡,讓拉西德出面處理。」

比爾覺得拉西德需要幫助。他摸著兜里的念珠,祈禱起來,念誦了他知道的所有祈禱文。我們的性命都在上帝手中了,他想,我們需要奇蹟才能擺脫這次危機。

第二輛車裡的科伯恩全身僵硬,因為一個土著正用槍對準他的頭。

坐在他後面的蓋登不知從哪兒冒出黑暗了瘋狂的念頭,對科伯恩耳語道:「傑伊!為什麼你不關門!」

科伯恩感覺狂笑從肺里迸發出來。

拉西德覺得自己與死亡只差一線。

這些土著是土匪,他們可以為了搶一件外套而殺了你——他們壓根兒不在乎人命。革命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無論誰當權,他們都不會服從政府,也不會遵守法律。他們甚至不說伊朗的波斯語,而是土耳其語。

他們把他推來推去,用土耳其語對他大喊大叫。他也用波斯語大喊大叫,但全無效果。他們控制不住就會打死我們,他想。

他聽見汽車引擎的聲音。一對頭燈的光芒正從雷扎耶方向射過來。一輛路虎停到路邊,三個人下了車,其中一人穿著黑色長大衣。土著似乎對他很恭敬。他對拉西德說:「請出示你們的護照。」

「沒問題。」拉西德說。他帶著那人到了第二輛路虎攬勝前。比爾坐在第一輛車裡,拉西德想讓穿大衣的人先查看別人的護照,這樣他在翻到比爾的之前說不定就厭煩不翻了。拉西德敲了敲車窗,保羅搖下車窗。「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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