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四節

1月13日,羅斯·佩羅從約旦安曼乘阿拉伯之翼的里爾噴氣式客機前往德黑蘭。阿拉伯之翼是約旦皇家航空公司旗下的包機運營商。行李艙里有一個網兜,網兜里裝著六盤專業尺碼的錄像帶,就是電視工作人員用的那種——這是佩羅的「偽裝」。

小型飛機向東飛行途中,英國飛行員指出了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的交匯處。幾分鐘後,飛機的液壓裝置出了問題,必須返航。

這段航程就是這麼折騰。

他在倫敦同約翰·豪威爾律師和EDS公司的經理鮑勃·揚會合,豪威爾和揚近幾天都在努力尋找飛往德黑蘭的航班。終於,揚發現阿拉伯之翼要去,於是三人來到安曼。

半夜抵達安曼的那段經歷令佩羅印象深刻,彷彿約旦所有的壞蛋都睡在機場一樣。他們找到一輛計程車,將他們載去酒店。約翰·豪威爾的房間沒有浴室——洗澡的器具就在床邊。而在佩羅的房間,廁所同浴室隔得非常近,他蹲在馬桶上的時候不得不將腳放進浴缸。類似的可怕遭遇還有很多……

用錄像帶做「偽裝」的主意是鮑勃·揚想出來的。阿拉伯之翼經常為NBC電視台運送新聞錄像帶進出德黑蘭。有時候NBC會派自己的人運,有時候飛行員會順便幫忙運。今天,NBC的人不知道,佩羅成了他們的送貨員。他穿著運動夾克,戴著格子花呢帽,沒有打領帶。那些提防羅斯·佩羅的人不會再瞅這個攜帶普通網袋的普通送貨員第二眼。

阿拉伯之翼同意配合佩羅的這一計策。他們還表示,如果佩羅要以NBC運貨員的身份離開德黑蘭,他們可以再次配合。

回到安曼後,佩羅、豪威爾、揚和飛行員搭上了另一架飛機,再次起飛。他們飛行在沙漠上空時,佩羅不禁自問:自己究竟是世界上最瘋狂的人,還是最清醒的人?

他有充足的理由不去德黑蘭。暴徒們可能會把他視作嗜血的美國資本主義的終極象徵,當場就綁起來。達德加可能知道他來了,進而逮捕他——這種可能性更高。佩羅不確定達德加把保羅和比爾投入監獄的動機,但如果能讓佩羅也下獄,那他的目的一定會加倍達成。倘若他想要的是錢,那他即使提出數億美元的保釋金也是有可能拿到的。

但釋放保羅和比爾的談判陷入僵局,佩羅想去德黑蘭,在西蒙斯和營救隊冒著生命危險偷襲監獄前,最後一次嘗試用法律途徑解決問題。

在商場上,有許多次EDS公司都準備承認失敗卻最終獲得了勝利,因為佩羅堅持再多做一次努力——他的領導力在這種時刻展現無遺。

這一次他也用這樣的理由勸服自己,但其實他之所以來德黑蘭,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不能舒舒服服地待在安全的達拉斯,而讓自己的人去冒生命危險。

他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他在伊朗被關進監獄,他,他的同事,還有他的公司面臨的處境將比現在更糟。他是應該謹慎從事留在達拉斯,還是遵從自己最深的本能去德黑蘭?這是道德上的兩難選擇。他同自己的母親談論了這件事。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還知道,即使佩羅幾天後平安回來,她也可能不在了。癌症在迅速摧毀她的身體,但她的理智沒有受損,是非觀仍一如既往的鮮明。「你別無選擇,羅斯。」她說,「他們是你的手下,是你把他們派過去的,他們沒有做錯事。我們的政府不會幫他們。你要對他們負責,你應該把他們帶出來。你必須去。」

所以他來了。他覺得,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儘管看起來不那麼聰明。

里爾噴氣機將沙漠拋在身後,開始翻越伊朗西部的高山。同西蒙斯、科伯恩和波赫不一樣,佩羅並沒有上過戰場。二戰時他太小,越戰時他又太老。他作為海軍少尉登上西格妮驅逐艦前往朝鮮的時候,朝鮮戰爭就結束了。他只經歷過一次槍擊,那是在關注戰俘運動中,他乘坐古老的DC3飛機降落在寮國的叢林里——他聽見了乒乒乓乓的聲音,但直到飛機落地他才意識到遭到了槍擊。特克薩卡納送報路上遭遇強盜後,他經歷過的最恐怖的一件事,發生在另一架飛臨寮國的飛機上。當時他座椅旁的一扇門脫落了,而他一直在睡覺,醒來後去摸按鈕開燈,猛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探出機艙。幸運的是,他綁著安全帶。

他今天沒有坐在門口。

透過窗戶,他看到群山中有一個碗狀的凹陷,那就是德黑蘭——一大片灰褐色的雜亂建築中,點綴著幾座白色的摩天大樓。飛機開始下降。

好,他想著,現在我們要降落了。是時候開動腦筋思考了,佩羅。

飛機降落的時候,他既緊張興奮,又高度警惕——他感到腎上腺素在加速分泌。

飛機滑行了一段距離後停了下來。幾個扛著機關槍的士兵懶散地沿著跑道慢步過來。

佩羅走下飛機。飛行員打開行李艙,將裝著錄像帶的網兜交給他。

佩羅和飛行員走過跑道。豪威爾和揚帶著自己的行李箱緊隨其後。

佩羅慶幸自己的外貌並不顯眼。他想起了一個挪威朋友,他是個金髮高個兒的帥小伙,常抱怨自己太引人注目了。「你真幸運,羅斯。」他說,「你走進房間的時候,沒人會注意到你。當大家看到我的時候,總會對我有過高的期待——我達不到他們的期待。」沒人會認為這個挪威人是送貨員。但佩羅身材矮小,面相平平,還穿著制服,很容易就會被當成是送貨員。

他們走進機場。佩羅告訴自己,管理機場的軍隊和達德加為之效力的司法部是兩個不同的政府部門。如果軍隊知道司法部在幹什麼,或者司法部在找什麼人,並立即行動起來予以配合,那伊朗政府的行動效率將創世界之最。

他來到桌前,遞上自己的護照。

工作人員蓋了章,還回了護照。

他繼續往前走。

他沒有被海關攔截。飛行員告訴他將裝錄像帶的網兜放在那兒。保羅放下網兜,同飛行員道別。

他轉過身,看到另一個高大英俊的朋友——基恩·泰勒。佩羅喜歡泰勒。

「嗨,羅斯,沒事兒吧?」泰勒說。

「沒事兒。」佩羅微笑道,「他們沒有在找我這個醜陋的美國人。」

他們走出機場。佩羅說:「我沒有叫你回來做行政工作,你還滿意吧?」

「當然滿意。」泰勒說。

他們鑽進泰勒的車。豪威爾和揚坐在后座。

車開動的時候,泰勒說:「我要繞點路,避開最暴力的示威者。」

佩羅並未因此就放寬心。

路上不時可見未完工的水泥高樓。儘管頂部還能看到吊車,但似乎已經停工。仔細觀察,佩羅發現有人住在這些未完工的建築里。這恰恰是國王急於推進伊朗現代化的標誌。

泰勒一直在談論車。他將EDS公司所有的車都藏在了一所學校的操場上,還雇了幾個伊朗人做看守,但他發現這些伊朗人還忙於干別的事——出售一個廢棄的停車場。

佩羅發現,每個加油站外都排著長隊。在一個盛產石油的國家,這顯得非常諷刺。除了車,人也排著長隊,拿著罐子等待購買燃油。

「他們在幹什麼啊?」佩羅問,「如果他們沒有車,為什麼需要油呢?」

「他們把油賣給出價最高的人。」泰勒解釋道,「你也可以雇一個伊朗人幫你排隊。」

他們在一個路障前被阻攔了一會兒。他們繼續前進,經過幾輛燃燒的汽車。許多平民圍在機槍四周。路上有一兩英里相對安寧,然後佩羅看到了更多燃燒的車輛和更多的機關槍,以及另一個路障。

這樣的景象本應很恐怖,但不知為何卻沒有給人這樣的感覺。在佩羅看來,人們只是在享受放縱的感覺,因為他們終於得以暫時擺脫國王的強權統治。就他所見,軍隊顯然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以維持秩序。

以遊客的身份參觀暴力運動,這總讓人覺得怪怪的。他回想起當年乘輕型飛機飛越寮國,看到地面上戰鬥正酣時,他的感覺平靜而超然。所謂的戰爭就是這樣吧——置身其中的時候激烈無比,但只要遠離戰場五分鐘,就會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他們開進一個巨型環道,環道中央是一座紀念碑,看上去彷彿未來的一艘宇宙飛船,伸出四隻巨大的支撐腿,俯瞰著身下的車流。

「那是什麼?」佩羅問。

「是沙希亞德紀念塔。」泰勒說,「頂部有一個博物館。」

幾分鐘後,他們駛入凱悅酒店的前院。「這是新酒店。」泰勒說,「剛剛開張,太可惜了。不過對我們有利——晚上餐廳里提供上等的食物、紅酒和音樂……我們在一個即將崩潰的城市裡過著國王般的生活。」

他們進入門廳,登上電梯。「你沒必要登記入住。」泰勒告訴佩羅,「你的房間是用我的名字開的,不能讓你的名字出現在這裡。」

「對。」

他們在十一樓下了電梯。「我們的房間都在這條走廊上。」泰勒說。他打開了走廊遠端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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