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節

羅斯·佩羅之前的生活都無比美好。

1978年12月28日早上,他坐在科羅拉多州維爾鎮的山中小屋的餐桌前,廚師霍莉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早餐。

「圓木屋」坐落在山坡上,掩映於白楊林中。小屋裡有六個卧室、五個浴室、一個三十英尺寬的客廳、一個滑雪後的「療養室」。「療養室」的火爐前有一個按摩池。這裡只是佩羅的度假別墅。

羅斯·佩羅很富有。

他用一千美元創辦了EDS公司,現在公司的股票——他個人仍然擁有超過半數的股份——價值數億美元。他也是彼得勒斯石油和天然氣公司的獨資經營者,該公司控制的資產也價值數億美元。他還在達拉斯擁有多處房產。很難弄清他究竟有多少錢——這取決於如何計算——但至少在五億美元以上,離十億可能差點兒。

小說中的富人都被描寫得貪婪、權力欲強、神經質、被人仇恨,而且很不開心——總是不開心。佩羅沒讀過多少小說。他很開心。

他覺得讓他開心的不是錢。經商掙錢在他看來是天經地義,這是美國這台機器運轉的根本。他喜歡一些錢能買到的玩具——摩托艇、快艇、直升機——但腰纏萬貫從來都不是他的夢想。他曾希望建立一個員工數以千計的公司,但他最偉大的夢想業已實現,那就是完美的家庭。他的家人此時就在他面前,穿著保暖內衣,準備去滑雪。在他看來,他二十歲的兒子羅斯·佩羅二世是整個得克薩斯州最英俊的小伙兒。而他的四個女兒——數數吧,四個!——南希、蘇珊娜、卡洛琳、凱瑟琳,都是健康、聰明、可愛的姑娘。佩羅曾告訴採訪者,他會用孩子們將來成為什麼人來衡量自己成功與否,如果他們成為對他人富有愛心的好公民,那他就會覺得自己不虛此生(採訪者說:「我相信你,但如果我這麼寫,讀者會覺得我被你收買了!」保羅則答道:「我不在乎。我只告訴你真相,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到目前為止,孩子們都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儘管從小錦衣玉食,他們卻沒有變成紈絝子弟。這簡直就是奇蹟。

締造這一奇蹟的是瑪戈·佩羅,孩子們的母親,她正拿著滑雪纜車票、羊毛襪、防晒霜,在孩子身邊忙來忙去。瑪戈美麗、慈愛、聰明、時髦,是一個無可挑剔的母親。只要她願意,她克薩斯州特克薩卡納的羅斯·佩羅——五英尺七英寸,歪鼻子,除了夢想一無所有。佩羅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現在,四十八歲的他回首往事時,發現他此生最大本可以嫁給約翰·肯尼迪、保羅·紐曼 、蘭尼埃王子 或洛克菲勒家族繼承人那樣的人物,但她卻愛上了來自得的幸運就是娶了瑪戈。

他是一個擁有幸福家庭的幸福男人,但今年的聖誕節,他們全家卻蒙上了一層陰雲——佩羅的母親生命垂危,她患了骨癌。聖誕前夜,她在家裡摔了一跤,儘管不嚴重,但癌症脆化了她的骨骼。她摔傷了髖骨,被緊急送往達拉斯城裡的貝勒醫院。

佩羅的姐姐貝蒂那晚同他們的母親在一起。聖誕節那天,佩羅、瑪戈和他們的五個孩子將禮物裝進旅行車,前往醫院。祖母精神矍鑠,他們一整天都很開心。然而,她並不想他們第二天也待在醫院——她知道他們計畫去滑雪,她堅持要他們去,不要管她的病。瑪戈和孩子們12月26日起身前往維爾,佩羅則選擇留下。

母子倆發生了意見衝突,就像佩羅小時候那樣。露露·梅·佩羅只有五英尺一英寸或兩英寸高,身材瘦削,但她的意志卻同海軍陸戰隊的中士一樣剛強。她說他工作辛苦,需要休假。他則說自己不想離開她。最後醫生打斷了爭執,說違背她的意願留下只會惡化她的病情。於是第二天,佩羅去維爾同家人會合。母親又贏了,就像他小時候母親總是能贏他一樣。

有一次,年幼的佩羅因為童子軍旅行的事與母親吵了一架。特克薩卡納當時暴雨成災,而童子軍打算在受災地區附近宿營,幫助進行救援工作。年幼的佩羅鐵了心要去,但他母親知道他還太小——他只會成為童子軍領隊的負擔。佩羅不斷央求母親,但母親只是微笑著說「不行」。

那一次,他母親讓步了——母親同意他去幫忙搭帳篷,但必須當天晚上就回來。這算不上多大的妥協,但他根本無法反抗母親。只要想想回家告訴母親自己沒有聽話的後果,他就立刻打消了反抗的念頭。

他從未挨過打,他甚至記不起來母親曾對他大吼大叫過。母親不是用恐懼來管束他的。她用金髮碧眼與溫柔和藹將他還有他的姐姐貝蒂,束縛在愛的鎖鏈里。她只需要盯著你的眼睛,告訴你應該做什麼,你就會徹底服從她,不想令她傷心。

即使到了二十三歲,羅斯已經在外面見慣了世面,回到家中也得接受母親的管束——「你今晚同誰約會?你去哪兒?幾點回來?」他回家後,無論時間多晚,都會親吻母親道晚安。但其實到現在,他們已經極少發生爭執了,因為她的原則已經深深地影響了他,以至於變成了他自己的原則。她現在就像是君主立憲制國家中的女皇,披著權力的帝袍,真正的權力已由她授予了首相。

他不僅繼承了她的處事原則,也繼承了她鋼鐵般的意志。他也有盯著人眼睛看的習慣。他娶了一個同母親相似的女人——瑪戈也像露露·梅一樣金髮碧眼,性格溫柔。但瑪戈無法支配佩羅。

所有人的母親都會死,再說露露·梅已經八十二歲了,佩羅無法忽視母親可能離開自己的事實。她仍然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她不再指揮他,但仍會鼓勵他。她鼓勵他創辦了EDS公司,並在創辦初期擔任簿記員和董事。他可以同她商討如何解決問題。1969年12月,當他致力於宣傳越戰中美國戰俘的悲慘遭遇時,也請教了母親。他本打算飛去河內,但他在EDS公司的同事指出,如果他拿自己的生命冒險,EDS公司的股價就會下跌。他面臨著一個道德難題:即使理由無比正確,他是否有權讓股東的利益受損?他拿這個問題請教母親,母親毫不猶豫地答道:「讓他們賣掉股票好了。」戰俘們性命堪虞,這遠比EDS公司的股票重要。

這一結論佩羅自己也能得出來,他其實並不需要母親告訴他該怎麼做。就算沒有母親,他也仍然是羅斯·佩羅,仍然會做羅斯·佩羅該做的事。但他會想念她,僅此而已。他會非常想念她。

但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一天他已無法再為母親多做什麼。兩年前,母親中風。佩羅在那個星期天的下午將達拉斯翻了個底朝天,找到了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將其帶到醫院。在危機面前他總能積極行動,但倘若局勢已無法挽回,他就會不再去想那個問題,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下一個任務上。他不會在家人身邊苦著臉,破壞假日的氣氛。他要加入遊樂當中,享受妻子和孩子的陪伴。

電話響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走進廚房,拿起話筒。

「我是羅斯·佩羅。」他說。

「羅斯,我是比爾·蓋登。」

「你好,比爾。」蓋登是EDS公司的元老,1967年就加入了公司。在某種意義上,他是典型的商人。他為人熱情,人人都把他當朋友。他愛開玩笑、喝酒、抽煙、打牌。他還是一個手段高超的金融家,擅長收購、兼并、達成各種交易,所以佩羅才會任命他做EDS海外公司的總裁。蓋登的幽默感也令人無法抗拒——即便在最嚴肅的場合他也會找到有趣的談資——但此時他的聲音卻相當低沉。

「羅斯,我們遇到了一個問題。」

在EDS公司的常用語詞典中,「我們遇到了一個問題」意味著壞消息。

蓋登繼續道:「是保羅和比爾。」

佩羅立刻明白他在說什麼。伊朗人用陰險的手段阻止EDS公司伊朗分公司的兩名高級管理人員回國,即使是在他母親病重不起的時候,他也從未忘記這件事。「但他們應該今天就獲准回國啊?」

「他們被捕了。」

佩羅不禁怒火中燒:「比爾,你曾向我保證,訊問結束之後,他們就會獲准離開伊朗。為什麼會搞成現在這種情況?」

「訊問結束後他們就被投入了監獄。」

「因為什麼指控?」

「伊朗人沒有細說。」

「他們觸犯了哪一條法律?」

「伊朗人沒說。」

「我們怎麼才能把他們弄出來?」

「羅斯,伊朗人要求九千萬托曼的保釋金,差不多是一千二百七十五萬美元。」

「一千二百萬美元?」

「是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斯,我同羅伊德·布里格斯聊了半小時,試圖弄清出了什麼事。但我發現羅伊德自己都沒搞清楚。」

佩羅不再繼續發問。EDS公司的管理人員應該給他答案,而不是問題。蓋登決不會不做詳盡調查就給佩羅打電話。佩羅現在無法從蓋登那兒了解到更多情況,蓋登提供不了這種信息。

「叫湯姆·盧斯到辦公室來。」佩羅說,「給華盛頓的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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