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檔案薄之三 受託的遺骨 第八章

過完周末的星期一,我又來到資料室。老師說他晚點才到,要我先把裡頭收拾一下,而在整理之前,我又試著找了一次貓骨。

「還是沒有嗎……」

找了一遍,還是沒看到類似的骨頭。櫻子小姐為什麼要偷學校標本呢?而且偷的還不是什麼稀有動物,是自己手頭上早就有的。

「啊,糟糕!」

我漫不經心地靠到理化教室的牆壁上,背後又傳來不妙的撕紙聲。沒錯,我又把那張人體全身骨骼示意圖給弄破了,而且這次更慘,一路撕裂到手臂部分。

我趕緊拆下示意圖海報,用膠帶將它貼好,可是由於一時心急,把尺骨跟撓骨那邊貼歪了。

「只是一點歪,應該沒關係吧……」

我本想重貼一次,又怕撕下膠帶會把海報傷得更嚴重,想想還是算了。海報上除了尺骨「Ulna」的U字被紙的毛邊遮到,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麼問題,於是我將海報重新貼回牆上,心想這樣磯崎老師應該能夠諒解。

「——Ulna?」

我重新審視牆上的海報,看著令我耿耿於懷的U字,突然察覺一件事:櫻子小姐的貓就叫Ulna——尺骨。為何是叫做恥骨,而不是大腿骨之類的?

「難不成……」

靈光乍現的某種假設在我腦中成形,種種跡象也逐漸串成一線。

就在我發愣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嚇得連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動作像是雜耍般連拋帶接,抱著一絲期待接通電話,可惜打來的並不是櫻子小姐,不過卻是在原哥。看來這是個大好機會。

一小時後,從學校匆匆出發的我,正在前往永山的路上,目的不用說,是為了去找櫻子小姐。照理說,我應該事先打電話再去,唯獨今天沒這必要,因為就算她不在,我也會等到她回家為止。

今天九條家門是開著的,婆婆正在門前打掃。

「哎呀,少爺你來了,小姐她人在客廳里呢。」

我跟笑容滿面迎接我的婆婆點頭致意,直到進入九條家裡,才發現她今天並沒有送我進屋,就像是越來越不把我當客人,而是當成自家人般。這雖然是值得開心的事,但我今天情緒高漲,在那當下完全沒發現。

櫻子小姐坐在陽台邊的骸骨椅前,悠然自得地吹風讀書,然而那張千金小姐的外皮底下,裝的畢竟是櫻子小姐,放在腿上的書當然也不是純文學或故事書,而是人骨圖鑑。

在她腳邊翻著白肚,任由她搔弄的海克特率先察覺我的到來,狗爪發出喳喳聲翻身而起,她也跟著抬起頭。見到我突然現身,她無比驚訝地連連眨眼,圖鑑也掉到地板上。

「我有件事想請教你,所以就過來了。」

「你也來得太突然了,我等下還有其他事得做。」

「那我問完事情就回去。」

我撿起圖鑑,婆婆就在這時進屋,說要為我們泡茶,我回答:「我馬上就要回去,所以不必麻煩了。」但她接著又問我肚子餓不餓,直到櫻子小姐抬手示意退下,婆婆才可惜似地皺了皺臉,回到庭院打掃。

「所以,是什麼事?」

海克特在一旁轉來轉去,跟我討摸,見我沒反應,改咬了顆球過來,努力吸引注意力,希望我能陪它玩。櫻子小姐先是叫它「坐下」,接著才詢問我的來意。

我摸了摸海克特可愛的腦袋,打開手裡那本來得正是時候的圖鑑,翻到手臂那一頁,放到櫻子小姐腿上。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要叫做尺骨。」

「什麼尺骨?」

「就是你的貓Ulna的名稱由來,為何不是上臂骨,也不是大腿骨,而是尺骨?你說過事出必有因,就像動物都有骨骼一樣。」

「……」

櫻子小姐蹙起眉,但我沒放在心上,繼續說下去:

「資料室里少了一具貓骨。我本來以為會不會是警察搞丟了,想了又想,發現那天除了警察,還有其他人能趁亂帶走骨頭,加上清冊里竟然也沒有貓。後來,你說貓骨並不存在,是你一時搞錯,但我認為有關骨頭的事,你絕不可能犯這麼嚴重的失誤。」

「不,我偶爾也會——」

「是的,也許會犯錯,但這次應該不是……回歸正題,既然該在的骨頭消失,而且也不在清冊上,那麼犯人就是製作清冊的人,也就是櫻子小姐你。我不認為你會把學校公物佔為己有,一定是有什麼原因,讓你不得不這麼做。我本來不明白那會是什麼——直到我看見學校里的人體骨骼示意圖。」

我伸出指尖,往圖鑑上的白色手臂敲了一下,櫻子小姐跟著垂頭望去。

「尺骨就是手肘到手腕之間的其中一根骨頭——兩根里的其中一根。手肘到手腕之間的骨頭,其實是成對的,所以尺骨的旁邊非得有橈骨Radius在。佐佐木老師因為拉丁語,在音樂盒裡放了塊腰椎,而你就跟佐佐木老師一樣,用骨頭為貓命名時也帶了什麼含意,是嗎?」

櫻子小姐什麼也沒說,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對睫毛正微微發顫。

「我猜,如果你的貓叫做Ulna,那麼應該還會有另一隻名叫橈骨……Radius的貓。到這裡,我應該沒說錯吧?」

「繼續說……」

「可是,這個家裡只有一具貓骨,而你不知為何,偷了學校里的貓骨標本。若只想要貓骨而不計來源,你大可不必偷學校里的東西,為何非要學校的貓骨不可呢?答案只有一個:你偷的那具貓骨,其實就是Radius的骨頭。」

海克特大概以為我在欺負櫻子小姐,往我手背舔了一下,烏溜溜的眼珠子正訴說著「不可以吵架」。我摸摸海克特的頭,要它不必擔心,但我跟櫻子小姐的對話,可還沒結束。

「如果你帶走的骨頭是Radius沒錯,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為何它會在那裡?那有可能是你捐贈的,可是它過去一直放在資料室里,於是我跟在原哥確認過,還問了工友堀先生。堀先生已經當了二十年工友,明聖祭那天看到我跟你,訝異地問我們是『什麼關係』,我那時以為他是對我身旁有個美女姐姐感到驚訝,看來並不是這樣。他看過你,知道你是誰,所以才納悶你為何跟我走在一起。」

彷佛投降的嘆氣聲,從櫻子小姐的唇間吐露。

「櫻子小姐,你是我的學姐,是我們學校的校友。」

她沒有否定,而是合上圖鑑,發出「砰」的一聲。

「明聖高中在十多年前還是女校,到你就讀的那時也是。雖然不算貴族學校,但既然是女校,你會就讀也很合理。而且……你當時的生物老師就是佐佐木老師,沒錯吧?」

說到這裡,她先是伸手打斷我的話,接著不明就理地笑了起來。

「答對了……不錯嘛,小弟,想不到你也有這麼精湛的推理。」

「不知道是誰,把這樣的推理病傳染給我。」

櫻子小姐拍了拍手,卻對我的話搖搖頭。

「是嗎?你只是缺乏洞察力,但天生具有觀察力。你不是常常盯著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嗎?也許跟我比起來,你更有當偵探的天分也說不定。」

「咦?」

說完,她揮手要我繼續說下去。也對,我的推理還沒完呢。

「啊,呃……你認識佐佐木老師,而且應該跟他很熟,所以沒亂動當時發現的那具人骨,算是你對他的尊敬吧?而且你稱他『佐佐木老師』,而不是像平常那樣隨意稱呼,仔細一想,這同樣是件很罕見的事。」

櫻子小姐慢條斯理地點個頭,嘴角揚起一抹寧靜祥和的淺笑。

「我不是說過,在做標本前,得先進行解剖嗎?除去多餘的部分,是事前的必備手續。這個技法就是他教我的。除了這個,他還教我如何到森林尋找動物亡骸,如何取骨並且組裝。我跟他都不愛說話,兩人不曾有過非必要的交談——廢話本來就沒有多說的必要。我們唯一有的,就是面前的骨頭。我對他的私事並不清楚,但……他真的是位好老師。」她要我稍等一下,自己則到二樓,帶了一隻木盒下來。「想不到整件事會被你揭穿……」

她把那眼熟的木盒放到桌上,慢慢掀開盒蓋,裡頭躺著的小骨骸,跟擺在客廳里的貓骨一模一樣。

「你就是為了它,才參加校慶的嗎?」

「不,我是打算去看看它,並沒有想過要把它帶回來。」

「那為什麼後來……」

「它需要修補,但我不希望由他人經手,想自己親手修復。我當初並沒有隱瞞的意思,只是因為來了警察和其他人,沒機會跟你們報備。」

「那,你為何沒把它列入清冊呢?」

「我不希望它以殘缺的樣貌示人。這具標本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若是不能完美呈現,那還不如將其銷毀。這是我身為標本師的堅持。」

身為標本師的堅持——一想到她對標本投注的心血,我也稍微能理解這句話。她不願標本以不完全之姿示人,這並不是推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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