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檔案薄之三 受託的遺骨 第七章

隔天,我取消原本跟朋友的約定,來到買物公園。

看到「請勿餵食鴿子」告示板不知被誰遮掉一字而成為完全相反的意思,我笑著來到專用停車場,停妥腳踏車,前往車站前的大書店。

那天晚上回家後,我對《寄生木》的內容好奇不已,因此今天特地跑來。一進書店,我自知沒本事找出那本書,於是直奔店內書籍查詢機,螢幕顯示的查詢結果,卻要我直接洽詢店員。

「咦,沒有嗎?」

「真的很抱歉,您若有意購買《德富蘆花全集》,我可以為您調貨……」

一到櫃檯,對方卻說店裡並沒有《寄生木》這本書。

「全集……意思是,那一共有好幾本嗎?」

「是的,全套應該有二十本以上,而且無法單獨拆賣。」

「二、二十本……」

既然一次得買一套,沒交出萬圓鈔恐怕是別想帶走了。

「不好意思,我看還是算了。抱歉打擾您……」

實在買不起的我只好離開,臨走前,不忘跟特地用電腦為我查詢的好心店員道謝。看來一般的文庫版,已經絕版不再發行了。

我也想過去找春間女士借,卻總是提不起勁。死心的我跨上腳踏車準備離開,突然想到磯崎老師說過,校外教學時的那面《寄生木》展覽牆。

「對了,還有北鎮紀念館。」

雖然那地方離這兒有點遠,倒也不是腳踏車到不了的距離。

今天不熱也不冷,是溫和宜人的陰天,騎起車來一路暢快,路程也不如想像的辛苦。比預估時間更早抵達目的地的我,只擔心今天會不會是休館日,幸好門前迎接我的是一面白底紅字的「開放中」告示,而且入館參觀似乎免費,對我這學生是一大福音。

進入那紅磚建築,裡頭氛圍也跟一般紀念館不太一樣,不只貼上的全是自衛隊的海報,入口的商店賣的也都是些迷彩包,以及Blue Impulse的DVD,就連櫃檯小姐都穿著卡其色外套,大概是自衛隊的制服。

進門不遠處的大螢幕,播放的依舊是無關歷史的自衛隊相關內容。既然這裡是陸上自衛隊旭川駐屯地里的紀念館,有這些東西也無可厚非,卻讓我看得有些不安,心想這地方真的有《寄生木》與蘆花的資料嗎?

一來到館內展覽點,疑慮頓時煙消雲散。

北鎮紀念館裡收藏了旭川經前人墾荒,再由遷入的第七師團將其發展為軍都的諸多歷史。在北方嚴峻的大自然里開墾的辛勞,以及移民的生活點滴,受徵召而為國捐軀的人們生前的種種憂苦與堅決,全都赤裸裸地呈現於此。

這些何以如此撼動人心,我想大概是因為,它們大多是故人的遺物吧。這些展覽品並不是完好無缺的新品,而是曾經有過主人,帶有生活中的使用痕迹,樣樣予人身歷其境之感。

除此之外,裡頭也有刀、槍等,只為了奪取人命而存在的武器。我畢竟是個男生,對那光澤一時熱血沸騰,隨後想到,那些東西或許曾在實戰中浴血,就不忍再看下去而轉身離開。

最讓我震驚的在於,這些展覽物全是近代物品,年代並不久遠,有的甚至只有百年上下。展覽的腳踏車綻放著黯淡光芒,跟我們現在騎的差不了多少。

為了開拓、戍衛北海道而編成的第七師團——北鎮部隊,在旭川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他們在一九〇〇年遷入旭川,也改變了旭川,讓當初不到四千的人口,在十年後增加至四萬人,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看著這些旭川的往日身影,我對今昔變化之大感到驚訝,從一樓上到二樓,再從二樓逛回一樓,這才想起似乎沒看到自己要找的《寄生木》展示區。我心想該不會是磯崎老師記錯了,正要離開,就在這時,發現入口小販賣部里,原來設了圖書展示區。

「什麼啊,原來就在門口附近……」

我心想還好自己眼尖沒錯過,同時來到展示區。那裡除了各種與旭川相關的書籍,還有一面「第七師團與文學」的展示牆。

「有了,《寄生木》……」

牆上除了列出與第七師團有關的文學家,例如伊藤整、井上靖、森鷗外等名字,旁邊另有一大面蘆花展示區,上頭除了說明文字,更展示了他移居北海道當時使用的茶器、扇子等日用品,以及好幾本著作,《寄生木》則佔了其中最大的版面。

根據上頭的文字,蘆花雖然是與旭川有關的作家,但本來似乎是東京人,因為接到實際待過第七師團的青年請託,希望他將自己的半生傳記集結成冊,因此才有了這本《寄生木》問世,並成為與旭川有關的作品之一。

「飲彈自盡……」

名為善平的人生來坎坷,年紀輕輕便盡失一切,最後以手槍自我了斷——我想起二樓展示的那把舊手槍。

「你對這本書有興趣?」

「咦?」

聽到說話聲,我才發現自己身旁不知何時,來了一位軍裝挺拔的伯伯。

「啊……呃,我只是對內容有點好奇,到書店想找書卻發現絕版了,所以才會來這裡。」

「是啊,畢竟這本書意境很深,不是什麼好讀的作品。」

前來攀談的應該是這裡的館長,他先要我在原地稍候,隨後帶了本書過來。那本書里不只有《寄生木》的故事,還記載了作為主人翁藍本的那位青年半輩子生平。

「這本書應該比較淺顯易懂,就借你帶回去吧。」

「咦?真的可以嗎?」

事發突然,我驚訝又恭敬地道謝。後來提到校外教學那天請假的事,館長甚至帶我參觀了一遍,似乎把我當成是勤學的高中生。

來到二樓,我問了有關手槍的事,他說那把是後來的新款槍枝,善平用來自殺的比那更舊一些。

「你去過春光台了嗎?」

館長離開手槍展示櫥窗,來到另一側的刀劍櫥窗轉身問道。

「啊……是的,那裡風景秀麗,可惜有點冷清。」

「那裡有一首蘆花作的詩,『吾立春光台,憶斷腸後生,秋風徒瑟瑟』。」

「腸……」

蘆花和腸……看來夏子小姐的詩就是仿自此詩。這首詩真是每次都讓人毛骨悚然。見我皺起眉頭,館長似乎看透我的想法,緩緩搖頭說:

「不是的。你可能因為善平是自殺死的,就覺得這詩聽起來駭人,但其實善平是死在故鄉宮古,這首詩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的臉映在光亮的刀身上,眼睛詫異地眨了兩下。

「詩中的斷腸,指的是別離的苦楚與哀傷使人悲痛萬分,到了肝腸寸斷的地步。」

「咦?」

「蘆花想必很喜歡善平這個人,在碑前憶起善平抱恨而終,回顧他一路走來的人生,於是以斷腸二字來表現這份凄苦。」

「肝腸寸斷……」

「我認為他肯定是個誠懇率直的人,讓蘆花也不禁為他的坎坷境遇抱屈……怎麼了嗎?」

「啊,沒事。」

看到我站著發愣,館長納悶地問,我趕緊回神兼回話,肋骨底下的心臟卻不安分地鼓動著。

聽完館長的導覽,我離開北鎮紀念館,跨上腳踏車踩起踏板。回程的天氣遠比來時要冷得多,我中途決定繞路去買個鯛魚燒。那間店歷史悠久,最早是在旭川車站前,還記得小時候天冷等公車時,奶奶總會買給我吃。

「有什麼不必等的嗎?香蕉燒或鯛魚燒都可以。」

只要是旭川市民,沒人不愛這裡的鯛魚燒,另一個香蕉燒說是旭川人的精神食糧都不為過,大家一買就是二十甚至三十個,鯛魚燒更榮登我家冷凍庫里的常備品,足見這間店有多受歡迎。因此,這家店的東西不是想買就立刻有,有時甚至還得先電話預約。

「鯛魚燒的話,現在有兩個。」

「喔,那就都給我吧。」

今天很幸運,剛好有兩個現成的。

「好燙!」

暖和的食物同樣能溫暖心房。一離開店鋪,我趕緊拿了一個剛出爐的一口咬下,又甜又帶著微鹹的豆餡從缺口處鼓起,但偏薄而烤得香脆的外皮並未過度彰顯存在感,而是穩穩承接著豆餡,與其相輔相成。

我不怕舌頭燙傷,一口接著一口,沒幾下就吃完了一個,本來打算繼續吃第二個,想想好歹也該好好品嘗剩下的這一個,於是到超商買了茶飲,來到銀座仲見世大道前,找張長凳坐下。

「……」

我小心翼翼不讓鯛魚燒弄髒手,並從包包里拿出借來的《寄生木》,掀開閱讀。這確實是個悲哀的故事。

內容由主角的父親蒙冤入獄開始,而主角有幸得到某位將軍的資助,得以讀書識字,後來愛上了被將軍視為繼承人的上校之女,兩人進展到訂婚階段,卻由於種種原因,讓女方家屬最後解除了婚約。

主角善平後來進了士官學校,分發至第七師團,不久戰爭開始了,命運依然沒善待他,儘管跟未婚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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