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檔案薄之一 受詛咒的男人 第四章

藤岡先生的書房在二樓。這間房子不只大,設計更具有深度,由長長的走廊貫穿其中,依藤岡先生所言,書房就在走廊最深處,一個大壁櫥的正對面。

「我很容易因為雜音而分神,因此把書房蓋在遠離嬰兒房與卧房的位置。」

我們在藤岡先生的帶領下前進。藤岡太太此刻嘴唇緊抿,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就是這裡。」

不久,藤岡先生站到一扇黑門前,櫻子小姐以手勢示意他開門,藤岡先生顯得有些不悅,但還是依她的指示開了門,準備進屋時,卻又被她攔了下來。

「別靠近。」

「咦?」

「我一個人進去就好。」

「呃,可是……」

「裡頭可能不安全。」

櫻子小姐說得直截了當,讓我身後的藤岡太太聽得倒抽一口氣。只見櫻子小姐瞥了她一眼,戴上隨身攜帶的橡膠手套,伸了伸手指,打算進屋裡去。我一見狀,急得拉住她的手臂。

「小弟,別礙事。」

「不,既然危險,我更不能讓你進去。我去吧!」

話剛說完,內海先生便說:「不不不不不……」挺身介入我倆之間,「既然是危險任務,當然要由警察出馬!」說完敬了個禮。

「你們這些人實在……」

櫻子小姐無奈地瞪著我們,發現我們是認真的,只能輕輕嘆氣。

「好吧,盡量別吸進東西。」

「吸進東西?」

「沒錯,找個手帕捂著口鼻。」

我從口袋裡掏出之前借給櫻子小姐的手帕,捂住口鼻。手帕擦過海克特的口水,狗臊味比想像中重,至於內海先生,更是連手帕都沒帶。一旁的藤岡太太看不下去,拿出整盒拋棄式口罩給我們用。

看到我們戴口罩,藤岡先生乾脆也跟著戴了。一旁的藤岡太太嘴上沒說什麼,眉頭倒是皺得很緊,似乎不希望自己的先生再這樣冒險。

「那幅畫就在書桌後面。」

藤岡先生的書房收拾得井然有序,各種文件卷宗全收進文件夾里,黑色筆記型電腦與桌上型電腦各一台,整個房間依然是黑色世界的主宰,就連桌上的地球儀都不例外,是黑白色調的金屬製品。

在書房裡唯一綻放色彩的,就只有掛在書桌後頭牆上的風景畫。

「就是這幅畫啊?」內海先生問。

「是啊,最早是我曾祖父的寶貝,經過爺爺與伯伯之手代代相傳,最後由我繼承下來。聽他們說,這是好幾世紀前的作品。」

「好美的綠色啊。」

這幅畫很美,美得實在不像凶畫,蓊鬱森林的一株倒木上,灑下一道日光,鮮明映出滿布苔蘚的樹皮。畫里沒有生物,只充滿了肅穆的靜謐,像是能為觀者帶來一種莊嚴、祥和的心境。

「那叫舍勒綠,在翡翠綠問世前,繪畫的綠色顏料都是使用這東西。這幅畫應該是十八到十九世紀間的作品。」

「這東西對身體有害嗎?」

「這是砷化合物。」

「咦?砷指的是……砒霜成分的那個砷嗎?」

櫻子小姐淡淡回答我的問題,我嚇得轉頭面對藤岡先生,而他也臉色蒼白地看著我,藤岡太太更是面無血色地摟著海克特的頸子,彷佛隨時都會昏過去。

「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顏料成分里含砷並不稀奇,它雖然在現代是毒物,從前卻是常見的藥物,不管裙子的染料或是美白化妝水,裡頭都看得到它的蹤跡。再說,這含紳的顏料,並不是這次的問題所在。」

櫻子小姐搖搖晃晃地踮起腳尖,想把牆上掛著的畫取下,我跟內海先生趕緊上前換手。這輩子頭一次搬畫,超乎想像的沉甸感令人大吃一驚,但這重量恐怕跟畫沒太大關係,而是來自豪華氣派的畫框。裱框真是門學問啊,我在電視上看過派年輕演員到義大利當短期裱框學徒的節目,想起那令人敬佩的專業手藝。

我們小心翼翼,把畫放到書桌上。由於徒手搬畫,此刻我恨不得趕快把手洗乾淨,但更擔心櫻子小姐亂來,因此想走也走不開。而內海先生似乎也和我一樣,一邊盯著櫻子小姐的一舉一動,身後的手也不停在工作褲上抹著。

「你剛剛說,這幅畫以前從來沒掛出來過?」

「是啊,是最近才拿出來的。」

「不是我愛嫌,但你對畫的保管未免太過草率,九月是一年當中最多雨的月份,在連日的影響下……」

櫻子小姐翻過畫。

「啊……」

定睛一瞧,畫框內泛著一片白白、毛毛的污漬。

「這是黴菌。畫框裡面很容易因為結露成為黴菌滋生的溫床,帚霉屬的室內黴菌,恐怕就是對畫下詛咒的罪魁禍首。」櫻子小姐先卸下畫框的內里,確認黴菌已經侵蝕到畫的背面,皺起眉頭把畫框裝回去。接著,她來到房間的窗口,「這只是我的推測,但這幅畫恐怕使用了大量砷化合物,只要進入夏天等多濕多霉的季節,就會產生砷化氫。你是不是常常聞到房間里瀰漫著類似大蒜的氣味?」

「聽您這麼一說……」藤岡先生點點頭。

這間前衛的住宅,就連窗戶也與眾不同。櫻子小姐費了番工夫才打開窗戶,導入新鮮空氣,漂亮的黑髮也隨風飄逸。

「呼吸器官發炎,皮膚角化……這些都是砷中毒的癥狀,而你的指甲也證明,砷正侵蝕著你的身體。我曾看過古書記載,砷中毒的人骨帶有紫色斑點……怎麼樣?你叔叔的遺骨上有斑點嗎?還是說,那只是從前的迷信?」櫻子小姐摘下口罩,深吸著清新空氣,隨後轉過身子,靠在窗邊面向我們,「你叔叔死時,也正值東京的梅雨季,他生前也將這幅畫掛在身旁,對吧?」

「您說對了……他沒把畫掛在自家,卻掛在工作用的租屋處。」藤岡先生再次點頭。

「砷中毒一旦慢性化,除了導致皮膚角化,還會造成呼吸與消化器官病變,甚至誘發癌症。另外,毒物造成的中毒對肝腎負擔很大,我記得你的叔叔也是死於肝硬化?」

「對,叔叔就是因為這幅畫才?」

「我沒驗過遺體,無法肯定,但可能性確實存在,事實就是,你身上也出現了砷中毒癥狀。」

「竟然有這種事……」

藤岡先生無力地跪到地面,雙手遮面,發出低沉苦悶的嗚咽。內海先生手搭上他的肩膀,要他離開房間。

「值得慶幸的是,你的癥狀還很輕微,只要趕緊把畫扔了,或是改變保存方法,接受適當治療,一切就沒問題了。不用擔心,你死不了的。」

見到丈夫蹣跚走出房間,藤岡太太抱了上去。藤岡先生臉埋進妻子那垂著柔絲的後頸,緊緊地抱住她。

「總之,這就是你身受的詛咒之一。這次你可得好好感謝朋友與妻子,要是再這樣下去,你恐怕就要成為凶畫的犧牲者了。」

「之一?難不成還有其他的嗎?」藤岡太太泣聲問。

「是的,也就是你先生的家族。你們家族的男性常常因心臟病過世,我記得你說你父親向來好端端的,卻突然就撒手人寰?」

「是的,沒錯。家父做了健康檢查,出爐結果一切健康,卻在兩個月後過世了。」

櫻子小姐追問藤岡太太與先生,並翻找垃圾桶,把碎紙機裁過的廢紙全倒到地上,接著拔出垃圾袋,塞進畫並封住袋口。儘管毫無密閉性可言,但應該還是比掛在牆上好多了。

「這只是我的臆測,但他的死因恐怕是所謂的失望病。」

「啊?櫻、櫻子小姐!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我驚呼。

「我並不是在開玩笑,因壓力而猝死的案例的確存在。人受到巨大壓力刺激,腎上腺會暫時發達並分泌大量皮質醇,幾個月後卻會陷入萎靡不振。腎上腺皮質的內分泌一旦斷絕,會帶來嚴重的生命危險。」說著,櫻子小姐摸向自己的劍突一帶,大概肚臍再上去一點的位置,腎上腺應該就在那裡頭。「此外,大量的皮質醇會大幅提升心血管疾病的發作風險。接下來是我的猜測,你的家族在遺傳中,恐怕有冠狀動脈方面的問題,例如分布不佳,甚至根本少了一根……這些都不是罕見癥狀。你那十多歲就過世的叔叔死於棒球比賽途中,冠狀動脈就算異常,平時也不會影響生活,不過要是激烈運動,就會給心臟帶來重大負荷。」

「冠狀動脈?」藤岡先生蹙起眉,晃了晃腦袋,「不可能!我跟父親都做過健康檢查,醫生也說沒有異常!」

「很遺憾,憑一般健康檢查,是驗不出那些問題的。要想查出端倪,只能透過電腦斷層掃描,由3D影像來判斷,或是注射顯影劑,做冠狀動脈顯影檢查。」

「竟然有這種事……可是他們全都是男性,這又該如何解釋?」

藤岡先生握拳,貼著心臟附近繼續追問,櫻子小姐聳了聳肩。

「皮質醇的分泌量雖然有個人差異,但男性一般要比女性來得多。女人這種生物,對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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