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檔案薄之一 受詛咒的男人 第二章

儘管這事可能攸關人命,前往「受魔犬詛咒的巴斯克維爾家」總教人不免害怕。不久,車子抵達藤岡家,心中的恐懼也逐漸加深。

櫻子小姐的車沿著路肩停滿車輛的窄坡緩緩而上,不久便抵達一片高地。目的地藤岡家,座落於旭岡景緻良好的位置上。旭川並不像札幌,有所謂的高級住宅區,只有摻雜高級住宅的一般住宅區,但神樂岡與旭岡的某些地方(例如這裡)綠意盎然、適宜人居,豪宅大屋隨處可見。

而藤岡家就是其中之一,佔地寬廣,屋子也大,卻又異於櫻子小姐和薔子小姐那種典雅豪宅,而是帶有一種……現代感?要不是黝黑的外牆上嵌了宛若咖啡廳的四方形窗戶,看起來還真不像人住的地方,更像是某種研究機構,甚至吸血鬼的黑棺材。鮮明銳利的存在感蓋過了左鄰右舍,吸收著太陽光,同時在四周灑下漆黑的屋影。

這樣說可能不太厚道,但這房子跟詛咒等字眼實在太搭了。話雖如此,我畢竟不懂建築業界的潮流(甚至不確定潮流存不存在),因此可能只是我孤陋寡聞,看不出它的獨到之處罷了。

「這棟房子還真是又大又新……充滿了近代風格啊。」

下車時,我向內海先生髮表了不痛不癢的評論。

「喔,他過去是關東那邊有錢人家的少爺,國中時由於父親的工作,以及為了調養氣喘才搬來這裡,後來雖然回故鄉了,卻對北海道念念不忘,於是就在前幾年收掉公司、搬到這裡,目前靠買賣股票維生。」

「這樣啊。」

簡單說,這是由住在大都會東京的有錢人所蓋的設計建築嗎?我本來只覺得它壓迫感十足,直到發現玄關前黝黑的拱門底下,如草皮般鋪地而生的小黃花,以及攀在拱門上結了紅色果實的藤蔓,才感到如釋重負。那開著黃花的應該是黃金錢草,我之前去市公所時,看到門前綠橋通的兩旁花圃就種滿了這東西,記憶猶新。

「嗨,藤岡,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總算來了。」

還在看花的我,突然聽見前方傳來人聲,於是抬起頭。

「哇!之前就聽說你蓋了大房子,沒想到這麼氣派。」

「哈哈哈,哪裡,差強人意啦。」

一名男子不算謙虛也不算炫耀地回應,笑臉前來迎接,他應該就是內海先生的摯友,這間房子的主人藤岡先生了吧。藤岡先生穿著一身黑襯衫與黑西裝褲,彷佛要與身後的屋子融為一體,瀏海微微向上撥,看來自信洋溢……或者說,一種倨傲的氛圍。

「內海,你現在還在租房子嗎?」

「啊?當然啊,我可是連老婆都還沒找到。」

「真像你的作風。」

藤岡先生哼笑一聲,不以為然。他的身高乍看不只一百八,就連比我還要高的內海先生都得抬眼看他。

一旦與他站在一起,內海先生那可比雞窩的自然鬈,配上號稱迷彩紋(我看倒像包袱巾花紋)的卡其色七分工作褲,以及粉紅色襯衫,整體更加營造出一股散漫感,顯得格外寒酸。

「炒短線真這麼好賺?」然而內海先生卻滿不在乎地回應他,笑眯眯地仰頭看著房子。

「我也希望……只是運氣好罷了。」

藤岡先生清了清喉嚨,喜形於色地回答。看他的模樣,顯然相信「運氣也是實力之一」那一套,看來我無法喜歡這個人……想著想著,屋內走出一名女性,與一條雪白的毛茸茸大狗。

「老公,今天風有點大,不適合在外頭談天,你還是趕緊請大家進來吧。」

比藤岡先生還年輕的女子笑了笑。由稱呼來判斷,這人想必就是藤岡先生的太太。她穿著輕柔的褐色棉紗連身裙,肩上披件羊毛衫,看來和藹可親,與藤岡先生呈鮮明對比。

「哇嗚!」

就在這時,一團白色毛球從她身旁竄了出來,險些撞上站在玄關附近的內海先生,把他嚇得發出怪叫,差點向後仰倒。

白色毛球的體型介於中型與大型犬之間,潔白無瑕的一身毛,配上兩顆烏溜溜的眼珠子,看來可愛又討喜。狗踏著輕盈腳步朝我奔來,在身旁兜了幾圈,最後抬起兩隻前腳,搭到我的大腿上向我「問好」。

「嗨,你好。」

小時候,我曾因為隨便摸鄰居家的狗的腦袋而遭反咬,從此學乖,知道絕不能貿然摸狗的頭。我於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往白狗的下巴,它也仰起頭,很享受似地眯起了眼,揚起嘴角對我「微笑」,隨後轉身奔往櫻子小姐。真是個可愛的大傢伙。

「真是可愛的——」

我才對藤岡夫妻說到一半,身後突然傳來櫻子小姐「嗚」的短促慘叫。「海克特!」藤岡先生同時斥喝,我連忙回頭一瞧,發現櫻子小姐跌坐在玄關前光亮的黑色石子路上,承受著大毛球的悉心款待,也就是所謂的狗舔攻擊。

我一開始不知所措,以為她真的被狗攻擊了,定睛一瞧,隨後就被白狗熱情的歡迎方式給逗笑了。這條白狗看起來似乎很喜歡櫻子小姐,愛她愛得無以復加。

至於櫻子小姐,雖然今天依舊是緊身牛仔褲搭配白襯衫,一身中性打扮,但那樣兩腿開開地蹬著腳,也真教人不知該把眼睛往哪擺。再說,她雖然沒有裙底風光外泄的問題,但被狗撲上身,露出了白皙的側腰。

「唉,真是……」

見內海先生一臉別有深意地望著櫻子小姐,我趕忙上前搭救。藤岡先生與太太見我過去,也急急忙忙地朝自家的狗奔去。

「嗚嗚……」

「不好意思,它平常不會這樣的……」

「看來它很喜歡今天的客人,真是十分抱歉。」

櫻子小姐板起臉,接受藤岡夫妻的道歉,同時挽起袖子抹臉。

「原來除了骨頭,還有其他東西會喜歡你啊。」我伸手拉起櫻子小姐。

「閉嘴。」她嘟嘴輕斥,看到我交出手帕表示道歉,便接下並攤開,不顧形象地大擦特擦了起來。

「所以,嗯……這兩位是?」

至此,太太總算好奇起我倆的身分,並瞧著自己的丈夫與內海先生,然而丈夫藤岡先生同樣以歪頭表達自己的納悶。

「哦,這兩位是九條小姐與正太郎,跟我有點交情。怎麼說呢……有點像偵探吧。」內海先生趕緊為我們說明。不知是否對先前差點絆倒的事耿耿於懷,他始終和白狗保持距離,不讓它靠近。

「偵探?」

「就……你之前不是說受詛咒什麼的,我才請她來調查看看。」

「呃……」

藤岡夫妻面面相觀,狐疑地打量我跟櫻子小姐。

「哦,你們誤會了,這次是不收錢的,解謎是她的興趣……總之,他們肯定幫得上你的忙。」

「那真是謝謝了……」

聽內海先生打包票,藤岡先生面露難色,顯然不怎麼歡迎我們的到來,但還是禮貌性地點頭致意,我也趕緊回了個禮,櫻子小姐則是一副事不關己,擦完臉的手帕折都不折,直接還給我。

藤岡先生的太太先是詫異地看著我與櫻子小姐,隨後喜孜孜地低頭望向伸舌喘氣的愛犬,再次笑盈盈地面向我們說:「感謝兩位專程前來。」

「這隻狗真可愛啊。」

我隨手摺起手帕,塞進口袋,摸摸白狗的頸子。軟綿綿的滑順白毛,摸起來舒適極了。

「它叫做海克特。」

「海克特?」

「跟漱石的愛犬是同個名字。」櫻子小姐答道。

「漱石指的是那個『夏目漱石』嗎?」

說到夏目漱石,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我是貓》這本書。我只知道他養了貓,卻不曉得他原來也有養狗。

「原來您也曉得?」

櫻子小姐還沒回答,藤岡先生倒是先替我解惑了。

「那名字取自《伊利亞德》里的特洛伊王子海克特,他雖然被阿基里斯擊敗,卻被後世尊為英雄,是九偉人之一。人家說撲克牌的圖樣很多是來自九偉人,而鑽石J正是以海克特為藍本。它頸子上的鑽石項圈,想必帶有那層象徵。」

正好摸到項圈附近的我,看著海克特的喉嚨,發現黑色的皮項圏正中央,的確掛著一枚鑽石型的銀色墜飾。

「海克特的第一任飼主是我伯伯,他是個愛書成痴的人,特別喜歡夏目漱石。」

興奮的語氣里,藏著對櫻子小姐的觀察力與知識的折服。經過這偶發事件,藤岡先生明白櫻子小姐的偵探名號並非吹捧,稍微卸下心防,隨後便邀我們入內。

海克特瀟洒地尾隨而去,追過自己的飼主,在玄關停下,抬起單只前腳回頭,就像要我們趕緊跟上。

「唔喔!」

為了躲避自一旁硬闖的海克特,內海先生差點又跌倒了。

「它真可愛啊,像雲朵一樣,輕飄飄的。」

「它是薩摩耶犬,一種來自西伯利亞,溫馴又聰明的品種。」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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