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在東京站下車之後,修二仍未從白根所說的話語的影響中跳出來。白根的話就像一針麻醉劑一樣讓他進入了恍惚狀態。白根說這件事在畫商同行們之間已經廣為人知,而他則是頭一次才聽到這種事。最近很久沒有見同伴們了,信息閉塞。即使有人告訴他,他是受到了白根的挑撥,他也不會感到奇怪。

可是,白根是一位紳士,也算是老字號畫商了。他不是個說謊的男人,無論從他當時的語氣還是表情都絕不像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千塚要以如此過分的價格賣給花房行長呢?而花房又是出於何種理由用如此浪費錢的方式來收購自己的畫呢?這裡面似乎別有意味。千塚與花房之間似有什麼企圖。是何企圖現在仍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倒可以確定,這絕不僅僅是畫作的單純交易,也從未覺得他的畫有那麼了不起。

修二從東京站直接換乘了電車去了姐姐家。

「現在才回來?」姐姐開門迎接提著旅行箱的修二,「鬍子都這麼長了,臉色也不好,怎麼了?」姐姐擔心地問道。

「在人生地不熟的鄉下走來走去,累壞了。」

修二剛放下姐姐借給他的旅行箱坐下來,姐姐立刻說道:「對了對了,有你的電話。是個名叫吉田的人打來的。」

自己曾拜託吉田去調查一下勝又的事情,或許有結果了吧。修二從榻榻米上抬起剛坐下來的屁股。

吉田正好在分社。

「您給我打過電話?」

「聽說您去了趟豐橋。回來了啊?其實我要說,教團的調查有了一些進展,可那個勝又司機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就像蒸發了一樣。」

「……」

「不止是勝又,連他太太也一塊兒失蹤了。雖然追查出了一點名堂,可他們就像煙一樣地突然消失了。」

修二一直覺得要找出勝又的行蹤並非易事,但聽到吉田的這番話後,他還是不安起來。

姐姐正在前廳泡茶,電話的交談也傳入了她的耳朵。

「勝又怎麼了?」姐姐問道。姐姐認識勝又的妻子,她一直期待入住普陀洛教團住宅區。修二會注意到勝又,就是源自姐姐的那番話。

「勝又夫婦去向不明。」說著,修二坐下來端過茶杯。

「知道遷居地點嗎?」

「不知道。勝又連計程車公司的工作都辭了。」

「那,他沒能入住教團的小區?」

「似乎沒有。教團小區本身就在鬧糾紛。」修二說道。

「是嗎?」姐姐想了一下,說道,「那,我問問別的朋友試試,說不定有人會知道呢。」

修二並沒抱太大希望。報社的記者如此調查都沒能找到,僅憑跟勝又的妻子有點熟識更是不可能會找到了。比起這些,他現在正為即將談起的姐夫的生母——芳子的事情而心口堵得慌。

姐姐早就想知道修二這次旅行的結果。

在姐姐催促的眼神下修二便講了起來。姐姐屏氣凝神地聽著。說完這些足足花了近一個小時。

姐姐嘆了口氣,第一次知道丈夫的過去以及出生的秘密。

「修二,我得到那鄉下去把婆婆接來。」姐姐下定決心說道。

「可是,怎麼說呢……」修二歪下頭來。

「怎麼了?」姐姐追問道。

「我感覺,姐姐你就是去接了,芳子阿姨也絕不會來東京的。她沒撫養過自己的親生孩子,自然會感到沒臉接受至今從未謀面的媳婦照顧。她本人也一直堅持這麼說。」

「或許吧,可我怎麼能丟下她不管呢?還有,既然我都知道了她正寄人籬下,那就更得去接了。除非她覺得那邊好。」

「我是這麼想的,姐姐你如果去芳子阿姨那兒見她,會不會讓她感到愈加痛苦?」

「……」

「在我臨走時,芳子阿姨也在絮叨這件事。若是姐姐你去了,她反倒會覺得自己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了。姐姐若執意要去的話,我想也最好是隔一段時間再去。」

「隔多久?」

「這個嘛,至少得半年吧。這樣一來,芳子阿姨會以為姐姐不會來了,就會安心下來。若是現在就去,她肯定會嚇得戰戰兢兢。最好還是等上個半年再造訪,這樣或許談話也會自然。」

「……」姐姐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外面的黑夜萬籟俱寂。修二說著說著,覺得自己彷彿仍待在奧三河那硯台商的二樓。

「婆婆這個人可真不幸。」姐姐嘆息道。

「確實是不幸。」

「我憎恨那個讓她陷入如此境遇的公公。」

「花房會長?」

「沒錯。我以前曾聽說過光和銀行的名字,可沒想到它的前行長竟然是我老公的親生父親。」

「也是啊。可是芳子阿姨在跟花房忠雄分手之後似乎又談了很多次戀愛,反正不能一概而論。倘若芳子阿姨親手撫養姐夫,含辛茹苦地拉扯他,我們就會更尊敬芳子阿姨,同時也會更加憎恨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在這一點上,我想芳子阿姨也有她自己的過錯。」

「也許是吧,但以她一人之力,確實無法養活孩子。身為女人,我能理解她。還有,你剛才不是也說,花房除了芳子之外還有好幾個女人嘛。」

「聽芳子阿姨說是這樣的。依花房的性格,這一點想必沒錯。」

「那些女人們也都有了孩子?」

「詳細情況並不清楚,似乎有三四個,不過花房都沒有認,他只承認正妻所生的,即現任行長花房寬。剩下的就都像芳子阿姨那樣全塞了些錢打發了。」

「這些人真可憐……」姐姐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儘管修二推定花房在外面的孩子中有一個是玉野,可他卻仍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姐姐。玉野的眼睛跟姐夫依田德一郎一模一樣,姐姐的兒子良一也繼承了這個特徵。

可是談到花房會長的孩子還有三四個時,他覺得還是應該說出來。他再也不忍繼續藏在心裡。

姐姐聽後驚詫不已。丈夫同父異母的弟弟竟然曾往來於附近的公寓。她呆望了弟弟好半天。

「不過說到底,這終究只是我的推測。依據就是那雙眼睛。姐夫的眼睛還有良一的眼睛。另外,在跟玉野文雄見面時,我也發現他的眼睛有那種特徵。花房寬也擁有同樣的眼睛。也就是說,那是他們的父親花房忠雄的特徵……不過,我得事先聲明一下,世上擁有同樣的眼睛和同樣口鼻特徵的人無計其數。僅憑我身為一名畫家的感覺來判斷未免太草率,所以這個推定大概並不靠譜。」修二在姐姐的面前修正著自己的言過其實。

「不,你的這種感覺沒準是真的。你不是認為我丈夫德一郎在家前面的路上被殺是因為被錯當成玉野嗎?」

「……」

「還有,剛才在聽你說話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了趁我出門時,闖進來的那溜門賊尋找影集的理由。」

姐姐到底還是察覺了修二的心思。

「不過,現在還不能斷定。或許只是偶然。」他顯得有些為難地,叼起煙斗說道。

「我說,修二,你剛才說看到玉野,到底是在哪兒見到他的?」

在姐姐的追問下,無奈的修二隻好把自己在真鶴的普陀洛教本部跟玉野見面,以及玉野此前曾擔任過光和銀行的考查課長,後來又單幹保險代理業等事告訴了姐姐。

「就是說,你一直把工作丟在一邊,拚命地在調查?」

姐姐這才如夢方醒,感謝為了姐夫的事情一直調查到這一步的弟弟。

「我說,姐,」修二說道,「你有沒有在姐夫口中聽到過光和銀行這個名字?」

對修二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倘若德一郎曾提起過這個名字的話,那就說明他自己獲知了自己出生的秘密。

「沒有……沒聽他提起過。」姐姐仔細想了一會兒。修二失望了。

可是姐夫難道沒有注意到自己是花房忠雄的兒子?倘若真的不知道,那麼他遇害的原因就會如同以前所推測的那樣,的確是被錯當成了玉野。可是如果姐夫知道,那他被殺的原因很可能就會與他所了解的事情有關。因為若德一郎知道這件事,那他大概已以某種形式同花房父子交涉過。

可姐姐卻說,她並未從德一郎口中聽到他提起過光和銀行的名字。既然這樣,弄亂影集尋找照片的事又是出於什麼理由呢?

也許姐夫德一郎知道自己是花房忠雄之子,並且很可能曾背著妻子私下同花房父子進行過某種交涉。但在這種情況下,他本人卻有意瞞著妻子。可能因為是自己出生的秘密,才不願告訴妻子吧。

德一郎與花房父子在這種情形下的交涉,就意味著德一郎已經採取了行動。即使花房那邊知道了依田德一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會因這個單純的理由而把他殺害。修二越發覺得自己陷入了迷谷。

「我說,修二,」姐姐忽然說道,「你見了芳子後,有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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