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到達東京站時已是傍晚,修二往姐姐的家裡打了個電話。

「姐,近期可能會有一個名叫玉野的人給你打電話找我,到時幫我接應一下。」

「叫玉野的人?知道了。」姐姐對玉野這個名字毫不在意。

「我跟對方說有時候我會去姐姐家,到時候給我姐姐家打電話就是。」

「明白了。在的時候我就把電話給你,不在的話我就照實跟對方說,對吧?」

「這樣就行。」接著,修二又轉換了話題,「對了,我想問一問姐夫父母的名字,他們好像是姓田中來著吧?」

「是啊。他父親叫田中常次郎,母親叫穀子。兩個現在都已不在世了。」

修二一面做著筆記,一面繼續問道:「原籍是哪裡來著?」

「愛知縣。豐橋的鄉下。」

「再說得詳細一點。」

聽修二這麼一說,姐姐便告訴了他地名,不過語氣卻帶著納悶:「你怎麼忽然問起這些事來?」

「我有用。順便再問一下,姐夫的確是那田中常次郎跟穀子的親生兒子,對吧?」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啊?」姐姐在電話旁微微笑了一下,說道,「當然是了。」

「是嗎?」修二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那田中家還有親戚嗎?」

「沒什麼親戚吧。我從未見過,也沒聽說過。」

「如果去一趟姐夫在豐橋的原籍地,多少能找到一些和他有親緣關係的人吧?」

「或許吧,不過我也不清楚。畢竟我跟你姐夫一直生活在東京,從未去過他的豐橋老家。現在他父母和親戚故舊應該都不在了。」姐夫的父母是在東京去世的。

修二下一個電話打給了R報社城西分社的吉田。

「我現在已收拾完工作,正要回家。在哪兒見面都可以。」吉田的聲音仍一如從前地充滿活力。

修二便指定了一家酒店的前廳,他覺得那兒反倒不會引人注意。

四十多分鐘之後,吉田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修二從前廳的椅子上站起身來。

「我剛從真鶴回來。」

「啊,是去了普陀洛教團吧?」

「有件有意思的事。」

修二便把這次或許會接受教團本部委託畫畫,因此今天去碰了一面的事告訴了他。至於玉野文雄的事修二並沒有說。

「肚子有點餓了。找家餐館邊吃邊聊吧?」

說著,修二拉著報社記者乘上電梯。餐廳在九樓。

窗戶上映著東京夜景。二人要了啤酒。

「那個勝又的事還沒有弄清楚嗎?」修二向吉田問道。

「我也想繼續調查,可我畢竟只是一個駐在分社的記者,也沒有通天的本事,還要趕當天的稿件。若是能在總社的社會部組建一個特別小組,就能夠徹底調查了……」吉田露出一副遺憾的樣子,說是仍無進展,「看來不請個年假什麼的恐怕是無法調查了。若是能有一定的採訪價值,分社長倒也會派人來……」

儘管吉田的精力有限,可對修二來說,他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合作者,只能依靠他了。

「事實上,吉田先生,目前有一件事,還是有關這勝又的事情,想拜託您繼續幫著調查一下。」

修二便把今日在總部遇到橫濱支部信徒們的事情告訴了他:「我懷疑普陀洛教本部現在財政很困難,因為他們連信徒們夢寐以求的入住小區的事都一拖再拖。對那個教團來說,光明小區是吸引信徒的重要魅力之一。連此事都拖延,是不是財政狀況惡化的緣故呢?也就是說,他們本該從信徒手裡源源不斷地籌集公積金,然後逐漸購入土地和房子來運營,可現在他們在某一環節上受了挫,因此資金周轉上出現了問題。」

「這樣啊。」吉田點著頭,「這種事也並不乏先例。開始時他們都是通過籌集資金或購入土地和房子來運營。不過,這種運營方式其實就跟兩個輪子前進的自行車一樣,一旦後續資金跟不上,整部自行車立刻就會跌跟頭。很早以前就出現過這種情況的宗教團體,還被稱之為『S會事件』。」

所謂「S會事件」,指的就是新興宗教從信徒中籌集資金運營,結果中途周轉失敗,最後甚至都上升為議會議題的事情。

「傳聞說普陀洛教團的錢多得滿地都是,可實際上到底如何呢?」吉田也納悶起來。

「我想,人們認為它有錢,是因為它仍在正常運轉的緣故。雖然現階段仍未露出破綻,不過教團那邊似乎已遭到了信徒的強烈抗議,正慌亂不已。關於這一點您能否設法調查一下?線索就是去拜訪一下橫濱支部。」

「明白了。那我就去試試。」吉田用有力的聲音說道。

這時,修二無意間一抬頭,在對面的桌子上發現了一位西洋畫壇大師的面孔。雖然修二並未接觸過,不過常在報紙和雜誌上見到他。有一次,當修二在藝苑畫廊正跟千塚談話的時候,這位大師正好走了進來,弄得千塚慌忙上前打招呼,把修二都給丟下了。而現在,那個千塚正在偕夫人出行的大師面前恭敬地端著酒杯。

西洋畫壇的大師梅林恆造已是年逾七十的老人,華麗的作品已使他在西洋畫壇上構築起堅實的地位。他與夫人相差近三十歲,當然是續弦的。

千塚恭恭敬敬地待在梅林的面前,可當他認出修二後便跟梅林嘀咕了起來。夫人則往修二這邊掃了一眼。只見梅林那寬大的面孔微微點了點,於是千塚便離席朝修二的桌子走了過來。

「啊,回來了啊。」千塚瞥了吉田一眼,然後跟修二打起招呼來。

「晚上好。」修二也回敬千塚。

「正好跟梅林老師在一起,真是個好機會,我想給你引見一下老師。於是就把你的事跟老師說了一下,老師立刻答應了。結識一下老師對你的將來可是大有好處的。」

修二覺得他實在是多管閑事。修二根本不喜歡梅林的畫,雖然他認可梅林把法國新印象派技巧帶進日本的功績,可那都已是老黃曆了。梅林現在擁有的,不過是在繪畫方面那高得離譜的價格和虛名。儘管畫商們把梅林奉為畫神,可這也不過是為了賺錢而已。

可是既然千塚已好心把自己介紹給梅林,自己也不能說不。他無疑還是畫壇的老前輩。

千塚得意地把修二領到梅林的面前。

「老師,這位是山邊修二君。他的畫比較新奇,也是我非常期待的新銳畫家之一。」

肥胖的梅林抬起鬆弛的眼皮,興味索然地看看修二。那鬆弛的嘴角不禁令人聯想起狗流口水的情形來。實際上,他也正像狗戴著圍嘴兒一樣,胸前圍著餐巾,結在脖子後面。一定是年輕的夫人侍弄的吧。

「晚輩山邊,請多多關照。」修二站著點頭致意。

「好。」梅林的聲音似有似無,倦怠的眼神立刻就返回到了料理上。氣色還不錯,不過手背上卻凈是皺紋。

「您是山邊先生啊?」夫人笑容可掬地對修二說道,「有空的時候,請到我家來玩啊。」

真是一位賢夫人,周到地替邋遢的老丈夫打招呼。

「失陪了。」修二深深地朝夫妻二人行了一禮,然後返回座席。

「是梅林吧?」吉田似乎也一直在注視剛才的情形,立刻小聲地說。

「嗯。」修二興味索然地握起刀子和叉子。

「那個就是你剛才所說的藝苑畫廊名叫千塚的人吧?」

「沒錯。」

「身為一個畫商也夠厲害的了,居然能夠單獨跟梅林那樣的大師吃飯……」

「唔,算是吧。」

的確,作為畫商,千塚確實是個精明能幹之人。儘管他很少經營梅林的畫,不過,光是從他能夠自由出入梅林住處這一點上,就能看出他在畫商之間的勢力。

在一個外行的眼裡,千塚看上去就是個厲害的畫商。梅林的作品都是由比千塚厲害得多的一流畫商一手經營的。儘管他在這方面攀不上梅林的作品,但他還是通過這種交際為自己謀得了無形的利益。

「你覺得梅林的畫怎麼樣?」修二一面擺弄著刀子一面問道。

「怎麼樣?雖然繪畫的事情我並不懂,不過既然世人都說是超一流作品,那大概是很了不起吧。他畫作的色彩不是都很富麗堂皇嗎?」

「太富麗堂皇了。」修二說道。

「哎?」

「太富麗堂皇了,簡直就像在看鄉下那些花花綠綠的土特產似的。不是經常能看到嗎?那種塗滿了摻著白堊粉的粗糙顏料或是金粉的工藝品。」

「被你一說還真是。真讓我驚訝。」

「或許我說得有點過分了,不過他的大部分作品給人的,確實就是這種感覺。他的作品以硃色和青色為主調,再在上面施以金泥。一般來說,在西洋畫上光燦燦地使用金泥是歪門邪道,是對光琳 裝飾畫的模仿。由於西洋並沒有這種東西,所以一開始倒是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這是大正文人們吹捧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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