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五點十分時,修二從豪德寺車站俯瞰下面,看見姐姐在石階旁下了計程車。站內和下面的商店街上都亮起了燈光,西下的落日從屋頂對面的薄雲中灑落下縷縷殘光。

「還來得及嗎?」急急忙忙登上石階的姐姐上氣不接下氣地望著修二說道。是他打電話把她叫到這兒來的。等電車的人只有二十來個,多半是女性。

「她好像是六點左右乘電車。」

修二向姐姐使了個眼神,問她等在站台上的人群中有沒有「她」的身影。姐姐掃視了一圈,搖了搖頭。

修二從未見過萩村綾子的臉,只是憑別人的描述在畫帖上速寫過一張人臉而已。跟報社的阿辻分別之後,他就給姐姐打電話把她叫到了這裡。

要點雖然在電話里已簡單說過,可到了這兒後,他又把「海格花店」女店員的話跟姐姐說了一遍。

「上夜班的話,莫非是酒吧女?」姐姐立刻推測道。

「有可能是吧。她用月票,或許不是白天上班。」修二靠在檢票口附近的牆邊上說。

「我很擔心,那個人肯定記得我這張臉,我可不想讓她發現。」姐姐說道。

姐姐與她曾在附近相遇過,而且對方又是送花給姐姐家的人。一旦對方發現了姐姐,對修二也會變得不利。於是他便讓姐姐站在自己身後。

由於是下班高峰,電車班次頻繁。姐姐不斷地在穿過眼前的人流中搜尋年輕女人的身影,可是,四五趟車過去了,卻什麼都沒能發現。

「這兒人太多不好找,咱們乾脆站在石階上看吧?」

對啊,好主意。坐電車的人必須要從下面的道路登上石階,剛才修二看到姐姐的地方就很不錯。

天黑了,四周隱隱暗了下來。不過石階上有路燈,可以看見走上來的人。只是,從上面往下看只能看見人頭,根本看不見人臉。

「還是到這邊吧。」姐姐又買了一次車票,返回原先的地方。

已經六點了,下車的人多於上車的。儘管如此,二人還是一直守望到了六點半,可雙眼皮女人始終沒有出現在視野中。

「或許今天不來了吧。」

二人又等了二十分鐘,姐姐仍沒有發現她。

「難道並不是每晚都乘車?還是時間弄錯了?」姐姐一面和修二走下石階一面說道。

「不知道啊。」修二停了下來,點上煙斗,「真不好意思。姐,明天傍晚能不能再陪我找一次?」

「可以是可以,可家裡還有孩子要人照看。」傍晚很忙,這讓姐姐有些為難,「那個人真的與你姐夫的死有關?」

「我可以這麼斷言,再過一段時間後肯定會水落石出。總之我一定要找到她,你就再配合我一下吧?」

「好吧。」

二人下了石階。修二雖然微微有些失落,不過他轉念一想,若是能第一天就成功,也太便宜自己了。即使沒能發現她,不出三四天,報社的阿辻也會把自己拜託的資料交給自己。從那裡或許也能找到線索。

第二天的同一時刻,天更暗了,還下著雨。從車站的石階上只能望見行人的雨傘。

站在檢票口的旁邊,光憑雨衣的顏色就能一眼看出哪些是女性。

這次同樣,四五輛電車駛過,什麼也沒發現。或許今天又要白搭了。

「難不成是花店的店員看錯了?」姐姐問道。

「不可能。那個女店員記憶力特別好,我相信她。而且她為了確認那個女人,還特意返回石階,一直追到這檢票口呢。」

因為是高峰,所以下車的乘客很多。人們手中的傘在站台電燈的映照下閃閃發亮。

就在這時,姐姐的口中輕輕地叫了起來。

「就是那個人。」

有三個人正從檢票口急匆匆地來到站台上,其中兩個是男的。女的穿著米色雨衣,下面是白色長靴。姐姐立刻縮到修二身後,女人的側臉從她眼前晃過。

修二還以為是弄錯人了,因為這跟自己創作的形象差多了。女人的側臉比想像中的要老一些,由於光線的緣故,臉上陰影的部分也很多。

「姐,那我去了。」

修二朝她乘進的電車走去。上行的電車很空,無論要觀察還是跟蹤,條件都很差。女人坐在座位上,一旁坐著一名中年男子,另一旁則是一名年長的女性。彼此間都空出一個身位的空間。

修二裝作隨意的樣子穿過她的前面。女人正拿出一本很薄的雜誌。他一直走到相反的另一頭,在角落裡坐了下來。在這種場合,畫家的長髮很是不便,太惹眼了。馬上就有一名坐在前面座位上的女乘客回頭向他投來了鄙夷的眼神。

修二抬頭望著吊環上的廣告。是旅遊地的廣告。廣告的下面,遠遠地看得見那件米色的雨衣。她正在讀著雜誌,臉看不清楚。

由於對方正在看雜誌,修二便稍稍移動位置靠近了過去。然後他又把垂在耳際的頭髮用手攏了攏。真是的,自己怎麼就這麼笨,不知道買份報紙呢,這樣至少也能把臉藏起來只露出眼睛啊。可現在已經沒辦法了。

修二斜著臉。她的身影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視野,低頭看雜誌的臉不時抬起,時而稍微調整一下身體的方向。

就在注視她的過程中,她的線條輪廓在修二的視野里也逐漸清晰起來。剛才還以為是認錯人的那張臉,一點點向畫帖上的形象靠攏了。她是雙眼皮,雖然看不清楚細節。由於光線的緣故,眼睛一帶凹了下去,鼻樑則凸顯上來。車窗外路燈飛馳。

手錶上顯示是六點二十分。對於去酒吧上班的女人,時間似乎有點遲了。或許去的場所不同吧,昨天的這個時間並未看到她從豪德寺站乘車,而前天則是記憶力超群的花店女店員看見她出現在這裡。難道她是每天都去上班,而獨獨昨天給看漏了?修二不得而知。

長期以來一直搜尋的女人正坐在離自己五米遠的地方,一想到這個,修二不由得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是真的。感覺就像是終於遇到了一幅一直在追尋的畫。

她的身材窈窕,身上裹著雨衣。不過,比起上班族,她的打扮中更透著一股生活的氣息。

——這個女人與玉野文雄應該還未斷絕關係吧?以前住在那棟公寓時,玉野時常來找她。據說玉野有妻兒。而他們的這種關係似乎已持續了很久。時間一長,女人也會有一種成為人妻的錯覺吧?

目前並不清楚玉野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不過不難想像他的處境絕不會很好。他現在正在做什麼呢?

姐夫是被錯當成玉野而遇害的。當此刻坐在那邊讀雜誌的女人給姐姐家送去系有黑絲帶的插花後,這種想像便得到了證實,因為那女人知道這一點。

照此看來,玉野或許正躲藏在萩村綾子家裡。一旦知道自己被鎖定為暗殺目標,當事人自然會想藏匿起來。豪德寺一帶的地理情況複雜,不顯眼的公寓和歇業商戶的外租房都是上佳的藏身之所。

如此想來,之前的那處公寓也離郊區很近,路線也不簡單。

不過連上次那種偏僻之處都被暗殺玉野的人給盯上,看來兇手一定是在玉野去女人那兒時尾隨其身後,又進行了一番仔細的調查。比如玉野去公寓的日子、所走的道路、從H形小路的哪一頭進去,還有身高、所提的文件包、外套的顏色。而姐夫外套的紅茶色在橙色街燈的映照下發生了變色……

殺人犯並非熟悉玉野文雄。或許是受人之託?職業殺手?這也太離奇了。或許是某個組織里的人……

乘客站了起來。對面的女人往修二這邊看了一眼,修二慌忙把臉扭向身後的車窗。新宿的霓虹燈絢爛奪目。

修二混在她身後的乘客里下了電車。

女人通過了檢票口,似乎對身後的人毫無察知。

修二忽然想到,這女人就這樣毫無戒備地走路,能行嗎?暗殺玉野的人肯定知道這女人。只要跟著她順藤摸瓜,就能找到玉野隱匿的地方。自己眼下不就這樣尾隨在她的身後嗎?誰敢說別人就認不出她來?這女人也有點太大膽了吧。

雖然很無奈,但她也得生活,也要出來工作。不過,修二還是覺得危險正在湧向她那纖細的身體。他甚至不由留意起走在自己前後的男人們。

這時,在迎面走來的人群中,有一個人忽然向他打起招呼來。

「喲,這不是山邊嗎?」原來是一個畫友。

「啊。」真不巧,偏偏在這時候被人叫住。對方是個好酒的男子。

「去哪兒啊?連臉色都變了。」

「是,我有點急事。」

修二的眼神仍盯住那女人的背影不放,可是,那背影還是從他的視野里逐漸地遠去了。

「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啊。來,上那邊喝兩杯去。」

「是啊,可今天不行,失敬了。」

「喂喂,連這點情面都不給?」修二被抓住了胳膊。女人在路口往右拐去。若是現在跑過去的話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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