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銀座S堂的地下層建有高檔的西餐廳,正當修二停下來搜尋坐在桌邊的人時,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人從一旁走了過來。

「您是山邊先生吧?」他一身得體的銀行職員打扮,眼神極為機敏。「請,請。」加藤把修二請到早已定好的餐桌前。

「這是我的名片,請多關照。」說著,加藤遞過名片,上寫:

光和銀行東京支行秘書室——加藤和彥

就坐之後,咖啡立刻端了上來。

「我們行長非常喜歡您的畫,在藝苑畫廊買了您的作品。」加藤微笑著說道。

「我也從藝苑畫廊的千塚先生那裡聽說了,真想向行長先生當面致謝,只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實在是感謝行長先生了。」

「哪裡哪裡。行長非常讚賞您的畫,絕不是恭維,行長對畫的鑒賞頗有自信,從以前就是……」

加藤聊了會兒行長之前關注過的無名畫家,聊得非常投機。

「……不覺間聊多了,聽千塚先生在電話里說,您要打聽一個以前在光和銀行工作過的人?」加藤欠了欠身子問道。

「是的。他叫玉野文雄,是櫻總行的社長。聽說他以前曾在光和銀行上過班,所以想打聽一下他的情況。」修二單刀直入。

「您為什麼想問關於玉野的事?」加藤放下茶杯問道,而他此時的眼神已與剛才稍顯不同,直盯在修二的臉上。

這時,有對夫婦正好帶著五個喧鬧的孩子走進餐廳,修二等他們從身旁過去後,這才緩緩地說道:「事實上,因為一些事情,所以想了解一下這位玉野先生。」

「這樣啊,什麼事情?如果方便的話,可否說出來聽聽?」加藤也以平靜的口吻應道。

「必須要說出來嗎?」

「可以的話……怎麼說呢,雖說他已經辭職了,可畢竟也是我們銀行從前的員工,您若說出來的話,我也好回覆您。」

「在玉野先生做櫻總行社長時,公司突然解散了。聽說,櫻總行以前是給東陽生命保險公司做代理的。」

「沒錯。然後呢?」加藤以不變的口氣應和著,眼睛不住地觀察對方的表情。

「當時,由於保險合同的事,我的一個朋友同玉野先生起了一些摩擦。後來櫻總行倒閉了,找不到人交涉,所以他想知道這位玉野先生的去向。正好你們銀行的行長買了我的畫,我就對他說『我幫你問問吧』,於是攬下了這麼一個差事。然後我就通過千塚先生來求您了。」

「這種事去東陽生命公司不就解決了嗎?」

「可我朋友說,他是私下跟玉野先生簽了一份特殊合同,而這事不能再拖,與東陽總公司交涉又不行。」

修二實在找不出打聽玉野的正當理由,他自己也覺得剛才的解釋過於牽強。

「是嗎?」加藤看上去頭腦機敏,卻並未對修二所謂的朋友的名字以及特殊合同的內容進行追問。

「關於人壽保險的事情,我也不很清楚啊。」加藤說道,「或許在拉保險時,可能會有這種私下的交易吧。尤其是在玉野才做櫻總行不久,他想必會急著四處拉保險。不過,很遺憾,我們也不知道玉野現在的下落。」

「是嘛。玉野先生從光和銀行離職前,從事的是什麼內容的工作?」

「在總行那邊時,他做的是總務一類的工作……」

「啊,這麼說,地位相當高了?」

「差不多吧,課長這種級別。」加藤並未說出具體的職位名稱。

「行長先生很器重玉野先生吧?」

「哦,您的意思是?」

「據我的那位朋友說,他們簽合同的時候,玉野先生曾向他透露說,櫻總行可是得到光和銀行全方位的援助呢。」

「是瞎扯吧,根本沒這種事。」

加藤這才把視線從修二臉上移開,把手伸進兜里,摸出香煙來。

修二很想把出現在櫻總行設立宗旨書上的發起人的名字說出來,可他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不說了。

這個秘書室的男人肯定知道花房行長參與玉野文雄新公司設立一事。

「這麼說,玉野先生是一個很會糊弄的人?」修二試著問道。

「誰知道呢,我對玉野也不是很了解。」

「是嗎?……我也是受人之託,那我就這樣如實回覆朋友好了。」

修二就此終止了打探。照目前來說,光是獲悉玉野文雄曾在總行坐過課長級別的位子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畢竟自己沒有正當的理由,倘若再性急地向加藤詢問種種情況,恐怕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沒能幫上您什麼忙,抱歉。」加藤微微點點頭,客氣地說道。

「與您初次見面就光談這些瑣事,實在是過意不去。」修二說道。

「是啊,下次一定好好聊聊您的繪畫。有了行長的撐腰,藝苑畫廊的千塚先生也幹勁大增,說您的畫今後一定會熱賣。」

「多謝。」修二低頭致意,「請代我向行長先生表示謝意。」

「有機會我會轉達的。」說完,加藤又改口道,「對了,山邊先生,今天因這種事跟您見面,我沒有正當理由和行長說。所以,等以後比如偶然在藝苑畫廊碰到時,我再把您的問候轉達給行長。」

說話間,加藤的眼神已經冷淡了下來。

修二在S堂的門前與加藤告別。臨分別時,加藤的態度又變得熱情起來。隨後他轉身大步離去,身影消失在對面的十字路口處。那邊的停車場里好像有車子正等著他。

修二慢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會面的結果並不理想,加藤似乎不想回答關於玉野文雄的事情。那他為何又主動提出來要見見自己呢?既然他不想說,隨便找個借口推辭不就行了?剛才自己總有種被加藤探問的感覺,心裡有種難以言喻地不快。感覺他之所以不跟自己說實話,是另有隱情。

加藤說他並不清楚玉野文雄,就算他們所屬不同的課,但公司充其量不就是家地方銀行嗎?不可能不知道,這分明是他在撒謊。總之,加藤那傢伙不想說,卻想知道自己去詢問的意圖。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是出於銀行業那種以信用為生命的職業感?

不覺間修二已來到藝苑畫廊前。展廳牆上無序地掛著繪畫,他一進門便看見店主千塚忠吉正站著為客人介紹一幅裸體畫。

「呀,歡迎。」

趁著千塚過去打招呼的空當,客人匆匆從店裡逃走了。千塚把修二引到狹窄的內屋。

「怎麼樣?見到加藤先生了嗎?」千塚問道。他吩咐女店員端來煎茶的茶具,嫻熟地從暖水瓶里往茶壺裡倒水。

「托您的福,剛才已在S堂與加藤先生見過面了。」

說著,修二習慣性地掏出煙斗,看到千塚正在朝素陶茶杯中倒著濃茶,便又將煙斗塞回兜里。

「順利嗎?」千塚有些擔心的樣子。

「他也不太清楚,我們沒說什麼就告別了。」

「啊,是嗎……請。」

千塚自己也把小茶杯貼在唇邊,啜了一小口茶。

「有沒有誇你的畫啊?」他說道。

「今天我們沒談畫。」

「是嗎?」千塚總算安心下來。在眼下這個階段,他並不希望顧客和畫家直接接觸。

「反正行長那邊你就交給我好了。」千塚大聲地吸溜著茶杯的杯沿,「那個加藤只是行長的紅人而已,對畫不大在行,他只是替行長過來跑跑腿而已。」千塚刻意強調道。

「或許是吧。那作品的事情,千塚先生,我就全拜託您了。」

「包在我身上,我也正想把你的作品推出去呢。」

「有勞您了。」

「不是誇海口,只要有了我藝苑畫廊的撐腰,畫商同行們看你的眼神立刻會不一樣。如此一來,評論家們自然會受影響。其實那些評論家也都是糊弄人的,文章寫的是洋洋洒洒,但在畫的鑒賞方面沒多大自信,所以最終還是會參考我們的言論。而且總有一些有名的評論家,名字我就不說了,他們根本就是照搬我的話,一字不漏地寫入他們的報紙評論里。」說到這裡,千塚笑了,「因此,你得好好努力啊。」

「能得到藝苑畫廊的支持,真是感激不盡。」

「我會儘力幫你的……對了,說來真不可思議,你的畫正逐漸得到大家的認可。」

「……」

「就在一個小時前,有一個諮詢電話打進來,讓我告訴她你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是誰呀?」

「她沒說名字,反正是個女的。」

「女的?」

「最近,女性好像也開始逐漸收購起新銳作家的作品來了。電話里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畢竟年輕女性負擔不起大家的畫作,她們往往會以能夠承受的價位求購自己滿意的作品。我一直在想,能不能為市民們創建一套購畫的貸款制度。這樣一來,生活也有了情趣。我想那位女士可能是看到了你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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