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90 第二章 十月

米奇·米蘭達在考斯夜總會的休息室里抽著雪茄,心裡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愛德華,後者一直躲著他。愛德華不來夜總會,也不再去內爾之家,甚至連奧古斯塔的下午茶也沒有參加。米奇已經一個星期沒見到他了。

他問奧古斯塔到底出了什麼事,可她說她不知道。她看上去有點兒奇怪,因此他懷疑她知道原因,但不肯告訴他。

二十多年來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愛德華不時會因為米奇做的什麼事情發脾氣、生悶氣,但一般最多持續一兩天。這次的情況就嚴重了,很有可能危害到聖瑪麗亞海港籌資的事。

在過去十年里,皮拉斯特銀行大約每年發行一期科爾多瓦債券。這些錢有些用於興建鐵路、自來水廠和投資開礦,有些則貸給政府。米蘭達家族直接或間接地受益於這些投資,米蘭達老爹是科爾多瓦最有權勢的人物,地位僅次於總統。

米奇雁過拔毛,所有項目他都提取一份傭金,但銀行里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他個人已經十分富有,更為重要的是,他籌集資金的能力非凡,讓他成了科爾多瓦政界舉足輕重的人物,成為他那權傾一時的父親無可爭議的繼承人。

現在,老爹即將發動一場革命。

整個計畫已經擬定。米蘭達部隊將沿著鐵路線大舉南下,包圍首府。他們將同時對首府的後院、太平洋沿岸的港口城市米爾皮塔發動進攻。

然而,發動革命要花錢。老爹指示米奇籌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貸款——兩百萬英鎊,用來購買武器和內戰所需的各類物資。老爹也開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獎賞。等老爹當上總統,米奇就會出任首相,權力僅次於老爹本人。老爹死的時候,他就會繼任他的位置,當上國家總統。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切。

到時候,他就會像一個凱旋的英雄一樣回到自己的國家,等待繼承最高統治者的位子,成為總統的左右手,凌駕於他那些堂兄弟——尤其是他的哥哥之上。這一點讓他尤為得意。

可現在,愛德華可能將這一切置於危險之境。

愛德華是整個計畫的關鍵。米奇非正式地賦予皮拉斯特銀行對科爾多瓦的貿易壟斷權,以此提高愛德華在銀行的權力和威望。這種辦法行之有效,愛德華成了資深股東,如果沒有外援,僅靠他本人的能力,他根本當不上。但是反過來說,倫敦金融界的其他人也就沒機會了解和發展對科爾多瓦貿易。到頭來其他銀行都搞不清楚這個國家的投資情況。米奇帶去的任何項目都讓他們疑慮重重,認為一定是皮拉斯特銀行拒絕了他,他才來找他們的。米奇曾經嘗試通過其他銀行為科爾多瓦籌資,但沒一個肯答應。

愛德華生氣躲著他,這讓他寢食難安。現在,奧古斯塔不願意,或者不能提供任何線索,他就再也沒人可問了——除了米奇以外,愛德華也沒有第二個朋友。

他一個人悶悶地坐在那兒,抽著雪茄,發現休·皮拉斯特也來了。現在是晚上七點,休穿著一身晚禮服,獨自喝著一杯酒,想必他在等什麼人一道吃晚飯。

米奇不喜歡休,他知道這種感覺是相互的。不過,休也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問問他,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於是他站起來,走到休的桌子那兒。「晚上好,皮拉斯特。」他說。

「晚上好,米蘭達。」

「你最近見到你堂兄愛德華沒有?他好像消失了似的。」

「他每天都來銀行上班。」

「噢。」米奇猶豫了一下。見休並沒有邀請他坐下,他說:「我能坐這兒嗎?」然後不等對方答覆便坐了下來。接著,他壓低聲音,問道:「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得罪了他,你碰巧知道這事兒吧?」

休沉吟了片刻,然後說:「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對你遮遮掩掩。愛德華髮現是你殺了彼得·米德爾頓,二十五年來你一直在欺騙他。」

米奇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見鬼!這事兒是怎麼露出來的?他差一點兒就說出了這句話,馬上意識到這就等於承認了犯罪事實。他裝出一副憤怒的樣子猛地站起來。「我就當你什麼都沒說。」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只花了幾分鐘時間就意識到,自己還是跟以前一樣,根本不用擔心警方會抓他。沒人能證明他當時做了什麼,再說這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重新調查毫無意義。他所面臨的真正危險,是愛德華可能拒絕為老爹募集那兩百萬英鎊。

他必須贏得愛德華的寬恕。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首先要見到愛德華才行。

只是當天晚上他沒空,因為已經定下去法國大使館參加使節招待會,然後跟幾個保守黨派的議會議員共進晚餐。但第二天他在午飯前後去了內爾之家,把埃普麗爾叫醒,說服她給愛德華送去一封信,信中許諾如果當天晚上他來妓院,就會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

米奇包下埃普麗爾最好的一間房,預訂了這一陣子愛德華最喜歡的亨麗埃塔,一個梳著黑色短髮的苗條女孩。他吩咐她穿男人的晚禮服,再戴上一頂禮帽,愛德華會覺得這種打扮十分性感。

晚上九點半,他在房間里等愛德華。房間里放著一張四根帳桿的大床,兩隻沙發,一個華麗的大壁爐,一個普通的洗臉台,還掛著幾張連續的淫畫,生動描繪著太平間里一個猥瑣的護士對著一具年輕漂亮、毫無血色的女屍表演各種性愛動作。米奇斜倚在一隻天鵝絨面的沙發上,只穿了一件絲綢長袍,喝著一杯白蘭地,亨麗埃塔陪在他身邊。

她很快就厭煩了。「你喜歡這些畫嗎?」她問。

他聳了聳肩,沒有答話。他不想跟她說話。他對女人本身沒什麼興趣。性行為是一種單調的機械過程。他真正喜歡性的地方是它能夠賦予他權力。不時會有女人或者男人愛上他,他則利用這種迷戀控制他們,盤剝和羞辱他們,樂此不疲。就連他年少時對奧古斯塔·皮拉斯特的熱愛,也部分地出自征服和駕馭這匹烈性母馬的慾望。

從這個角度來看,亨麗埃塔什麼也給不了他,他沒有控制她的慾望,她身上也沒有可以盤剝的東西,而且,羞辱妓女這種等級低下的人也不會帶來什麼滿足。於是,他只管吸著他的雪茄,擔心著愛德華會不會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個小時。米奇開始失望。有沒有別的方法接近愛德華呢?說到底,如果一個人不想見你,你想找到他是很難的。他可以以「不在家」為借口迴避,在辦公的地方也可以杜絕見客。米奇可以在愛德華離開吃午飯時在銀行外面等他,但那樣做太有失尊嚴了,再說,愛德華也可能不搭理他。他們二人遲早會在某個社交場合碰面,但這或許要等好幾個星期,米奇等不了那麼久。

後來,快到午夜的時候,埃普麗爾探頭進來,說:「他來了。」

「謝天謝地。」米奇鬆了一口氣。

「他喝了杯酒,但他說不想打牌。我估計幾分鐘後他就會過來。」

米奇開始緊張起來。他對一場極其可怕的背叛負有罪責。整整四分之一世紀以來,他用一種錯覺蒙蔽了愛德華,害得他以為是他殺了彼得·米德爾頓,而實際上米奇才是真正的罪人。他必須下大力氣才能得到愛德華的原諒。

不過米奇心裡早有打算。

他讓亨麗埃塔坐在沙發上,用帽子遮住她的眼睛,雙腿交叉,再抽上一根煙。他又把煤氣燈調得暗暗的,然後自己走到門後面,坐在床上。

幾分鐘後愛德華走了進來,昏暗的燈光下,他沒注意到坐在床上的米奇。他在門口站住,看著亨麗埃塔,問道:「哎,你是誰?」

她抬起頭來,說:「你好啊,愛德華。」

「哦,是你呀,」他說,隨手關上門,往裡面走去,「這麼說,這就是埃普麗爾說的『特別禮物』了?我以前看你穿過燕尾服。」

「是我。」米奇說,一邊站了起來。

愛德華皺起了眉頭。「我不想看到你。」他說了一句,便轉身走向門口。

米奇攔住了他的去路。「至少告訴我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我們一直是好朋友。」

「我知道彼得·米德爾頓的真相了。」

米奇點點頭說:「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解釋一下?」

「有什麼可解釋的?」

「解釋我怎麼會犯下如此可怕的錯誤,為什麼從來沒有勇氣承認這一點。」

愛德華一臉頑固的神情。

米奇說:「坐下,哪怕就一分鐘,坐在亨麗埃塔這兒,聽我說。」

愛德華猶豫著。

米奇說:「求你了,行吧?」

愛德華在沙發上坐下。

米奇去餐具櫃那兒給他倒了一杯白蘭地,愛德華點頭接過酒杯。亨麗埃塔在沙發上湊過去,挽起他的胳膊。愛德華抿了一口酒,往四周看了看,說:「我討厭這些畫。」

「我也討厭,」亨麗埃塔說,「一看這畫我就打哆嗦。」

「閉上嘴,亨麗埃塔。」米奇說。

「那就對不起了。」她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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