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879 第三章 五月

索利喜歡看著梅茜穿衣服。

每天晚上她都要穿上她的梳妝上衣,喚來女僕幫她別好頭髮,用頭花、羽毛或者珠子什麼的紮起來,隨後就打發掉僕人,等著自己的丈夫。

通常他們晚上都會出門,今晚也一樣。每逢倫敦社交季節,他們只有自家舉行聚會的時候才待在家裡。從復活節到七月底之前,他們從不單獨吃晚飯。

他六點半鐘進了門,身上穿著長褲和白色的馬甲,手裡拿著一大杯香檳。梅茜今晚頭上戴了真絲做的黃花。她脫掉卧室穿的外衣,赤身裸體對著鏡子,用腳尖旋轉過來對著索利,接著就開始穿衣服。

她先穿上一件領口繡花的亞麻襯裙。肩部的綢帶直接系在外衣上,這樣就能把襯裙隱在裡頭。然後她穿上一雙白色的細羊毛長襪,在膝蓋上面用彈性吊襪帶固定好。接著她又穿上一條帶著漂亮花邊的寬鬆棉襯褲,長及膝部,腰上帶著束帶,然後蹬上一雙晚上穿的黃色絲質拖鞋。

索利從托架上拿來她的緊身胸衣,幫她穿上,把背後的一排帶子繫緊。大多數女人都得要一兩個僕人幫她們穿胸衣,因為這種衣服又細緻又繁瑣,一個人根本穿不上。不過索利學會了整套程序,自己動手幫忙,而不是站在一旁欣賞。

鼓囊囊帶裙撐的裙子已經不再時尚,不過梅茜仍舊穿了一條帶荷葉邊的棉襯裙,好讓禮服的下擺撐起來。襯裙的後面有扣鎖固定,索利把它系好。

最後她該穿禮服了。禮服是用黃白兩色條紋的真絲塔夫綢做的,腰身寬鬆,顯得胸部很飽滿,肩膀處用一個絆扣系住。禮服的其他部分也很松垂,腰部、膝部和下擺都有絆扣。一個女僕花了一整天才熨好它。

她坐在地板上,索利把衣服抬過頭頂,讓她像坐在一頂帳篷里一樣。然後她再站起來,小心地把胳膊伸進袖口,把腦袋從領口鑽出去。她跟索利兩人一起把褶皺的地方一一抻平拉緊,這才算完。

她打開首飾盒,拿出一條鑽石翡翠項鏈和一對相配的耳環,那是索利在他們結婚周年紀念日送她的。他看著她戴上這些飾物,說:「以後我們就會經常見到我們的老朋友休·皮拉斯特了。」

梅茜暗暗嘆了口氣,索利這種真心相信他人的天性真有點兒麻煩。一般生性多疑的丈夫看到梅茜和休你來我往,肯定會浮想聯翩,哪怕提到這個人的名字都會生氣,可索利實在太天真了,根本不覺得自己這話顯得有試探她的意味。「為什麼?出了什麼事?」她不急不慢地說。

「他要來我們銀行工作。」

「怎麼,他要離開皮拉斯特銀行嗎?他一直幹得很好啊。」

「因為他們不給他股東資格。」

「哎呀,真的嗎!」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休的為人,也很清楚他為自己父親破產和自殺的事吃盡了苦頭。她能想像出他沒當上股東該有多傷心。「皮拉斯特這家人心胸很狹窄。」她同情地說。

「這都是因為他的妻子。」

梅茜點了點頭。「這我一點兒都不奇怪。」她親眼目睹了坦比公爵夫人舞會上的事。就她自己對皮拉斯特家族的體會,她不能不懷疑奧古斯塔暗中操縱了一切,為的是給休抹黑。

「你覺得諾拉挺可憐吧。」

「嗯。」梅茜在諾拉舉行婚禮前幾周見過她,當時她就覺得自己十分討厭這個人。實際上,她當時就直言不諱地跟休說,諾拉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只是看上了他的錢而已,勸他不要娶她。這話傷了休的自尊。

「不管怎麼說,我給休提了個建議,說你能幫幫她。」

「什麼?」梅茜急了。她從鏡子里收回目光,轉過來對著索利,「讓我幫她?」

「幫她彌補彌補。你知道,讓人看不起出身的滋味很難受。你也遭遇過這種偏見,但都被你克服了。」

「那我就活該要去幫那些嫁到上流社會的貧苦孩子變身,見一個拯救一個?」梅茜搶白道。

「看來我是做了件錯事,」索利不無擔憂地說,「我還以為你會願意幫忙呢,因為你一直挺喜歡休的。」

梅茜去柜子里拿她的手套。「我希望你事先問問我同不同意。」她打開柜子。在門後掛著那張她一直保存的馬戲團海報,鑲在一個木框裡面。海報上的她穿著緊身衣,站在一匹白色駿馬的馬背上,下面寫著一行大字「神奇的梅茜」。看到這張畫,她一下子收起了自己的壞脾氣,自己也感到了羞恥。她回身跑到索利那兒,兩手摟住他。「唉,你看,索利,我怎麼可以如此忘本呢!」

「好啦,好啦。」他喃喃地說,一邊撫摸著她裸露的肩膀。

「你對我和我的家人那麼好,那麼慷慨大方,如果你願意,我當然會為你做這件事的。」

「我不願意強迫你去做那種——」

「沒有,你沒強迫我呀,我的確該幫幫她,讓她得到我所得到的這些,對吧?」她盯著丈夫那胖乎乎的臉,因為著急都起了不少皺褶。她摸著他的臉頰。「別擔心了,我剛才都是出於可怕的自私,現在都忘了吧。去穿上你的外套。我準備好了。」她踮起腳尖,給他唇上來了一個吻,然後去把手套戴上。

她知道真正讓她生氣的是什麼。這件事充滿諷刺,讓人實在無法消受。現在讓她去訓練諾拉,讓她當好休·皮拉斯特太太,可這個位置是她梅茜一直希望佔有的。在她最隱秘的內心深處,她還在希望給休當妻子,她痛恨諾拉贏得了她所失去的東西。不過所有這一切說來都不太體面,梅茜決心不去想它。她應該為休結婚而高興。他一直都不快樂,其中也有她的錯。現在,她不必為他擔心了。她心裡不好受,即便說不上悲傷,但至少也是一種失落。但她應該把這種感情緊鎖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見。她該全身心投入到這件事情中去,把諾拉·皮拉斯特帶回倫敦上流社會的交際場。

索利穿好外套回來,兩人一起去了育兒室。伯蒂穿著睡衣在玩一個木頭火車模型。他喜歡看梅茜穿禮服,要是因為某種原因,她晚上出門沒給他看自己穿了什麼衣裳,他就會很失望。他告訴她當天下午公園裡發生的事——他跟一隻大狗交上了朋友。索利跪在地板上玩了一會兒火車。這會兒伯蒂該上床睡覺了,梅茜和索利下了樓,登上馬車。

他們先要赴晚宴,然後去參加一個舞會。兩個地方都不遠,離他們在皮卡迪利的家只有半英里,但梅茜不能在街上走,因為精工細作的禮服帶著拖地長擺,還有那雙絲綢做的鞋子都會弄髒。她變得嬌氣了,想到當年為了去紐卡斯爾徒步走了四天的女孩,現在連半英里也要坐馬車,她不禁心裡發笑。

這天晚上她就準備為諾拉做這件事。他們到達目的地後,進入海齊福德侯爵的客廳時,她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德·托克里伯爵。她很了解這個人,他總是跟她賣弄調情,所以她覺得跟他說話不必遮遮掩掩。「我希望你能原諒諾拉·皮拉斯特扇你的那巴掌。」她說。

「原諒?」他說,「我倒是很榮幸啊!在我這個年齡,還能讓一個年輕女人扇我的臉,這是多大的恭維。」

你當時可不是這麼想的,梅茜心裡說。不過,她很高興他能如此看待這樁不快。

他接著說:「現在,要是她繼續不把我放在眼裡的話,那就讓人受不了了。」

這正是諾拉應該做的,梅茜想。她趁機問道:「告訴我,是不是奧古斯塔·皮拉斯特鼓動你去挑逗她侄媳婦的?」

「這麼說也太可怕了!」他回答說,「說約瑟夫·皮拉斯特太太在拉皮條?她絕對沒有做這種事。」

「真的沒人鼓動你?」

他眯起眼睛看著梅茜。「你很聰明,格林伯恩太太,我一直很尊敬你。你比諾拉·皮拉斯特聰明多了,她可永遠做不到你這樣。」

「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告訴你實話吧,既然我對你如此佩服。那位科爾多瓦部長,米蘭達先生告訴我說,諾拉……怎麼說呢……很敏感多情。」

原來如此。「米奇·米蘭達這麼說是被奧古斯塔慫恿的,我敢肯定。這兩個人簡直是一丘之貉。」

德·托克里有些惱火。「我真希望我不是受人利用了吧。」

「這種危險性可是明擺著的。」梅茜尖刻地說。

第二天她帶著諾拉去自己的裁縫那兒。

諾拉試著各種款式和面料,梅茜趁機想再了解一些坦比公爵夫人舞會上的情況。「奧古斯塔事先跟你提到公爵這個人了吧?」她問。

「她告誡我不要讓他太過放肆。」諾拉說。

「就是說,你對他已經有所防備了。」

「是的。」

「要是奧古斯塔沒說這句話,你當時還會那麼做嗎?」

諾拉若有所思。「我大概不會扇他耳光,不會那麼神經過敏。奧古斯塔讓我覺得必須寸步不讓,一定要抱這種態度。」

梅茜點了點頭說:「現在你看清了。她就是想讓這種事發生。她還讓另一個人去告訴伯爵,說你很容易上鉤……」

諾拉很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