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狼來了」嗎 第六章 被迫害狂的更年期

我沒有回答S夫人的追問,而是乾脆地告訴她,關於這些我要先和S書記談談,然後立刻告辭了。

跟隨我而出的S小舅子似乎洞悉我的情緒,或者,明了我最後詢問的含義,在一旁忙不迭地解釋起來:「郭支隊,其實我大姐平時不是這麼喜怒無常的,也就是這一年來才這樣,我想是更年期。對!更年期更年期!」彷彿抓到一個最合適的理由,S小舅子越發順溜地說了下去,「現在醫生都說了,女人的更年期特別難過,都會情緒失衡,脾氣暴躁的。」

「是,」我敷衍地回答,「我聽說過。」

「是呀,我就知道郭支隊你明白,像郭支隊你這樣整天跟罪犯打交道的人,你說心裡難受引發的犯罪是不是多了?」

這倒是真的!

望著點頭承認的我,S小舅子繼續說:「心裡難受引發的犯罪多了,可見難受有多大的副作用。人要是痛痛快快的,誰會去犯罪呀?」說到這兒,S小舅子目光露出了感傷,「而且還不止這個,估計郭支隊你也聽說了,我大姐夫,這一兩年,唉……這對我大姐也是個打擊,所以情緒越來越失衡。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哪個女人受得了?說實話對我大姐而言,什麼補啊、營養啦,都沒用,只要我大姐夫能多回回家,其實什麼都好了。」

這最後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可奈何的痛苦。不過說這些找錯了對象。我呢,除了哼嗯,或者撐死給個報以同情的苦笑,還能做什麼?也許意識到了這一點,S小舅子也沉默了。在這壓抑的沉默中,我們的車很快又駛回了S書記的辦公室。

對我儘快彙報情況的要求,S書記十分配合,只是似乎對答案有數,坐在沙發上,一見我就優哉游哉地笑問:「是不是既沒發現毒藥,又沒發現投毒犯呀,郭支隊?」

我點點頭。

「我就知道是這結果,」S書記又笑著說,然後又斜了一眼坐在我旁邊滿臉賠笑的S小舅子,「只不過有些人不信,現在證明給他們看看罷了。」

S小舅子的笑容頓時尷尬起來。

「不過呢,」S書記又話鋒一轉,嘆息地點點頭,顯出寬大為懷的慈悲神態,「其實我也理解,人哪,腦筋不正常了,怎麼疑神疑鬼都不奇怪。這是病啊,我們要理解,要有科學的頭腦。面對一個現象、一個人,不管乍看多麼危害社會,多麼讓人受不了,我們都不能僅從表面現象來判斷,覺得這人就犯罪啦、就是壞人啦。不能,絕對不能!郭支隊,你們公安戰線更要格外要注意這個問題,一定要有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寬大為懷的心胸。要有慈悲心,是不是啊?總之呢,面對一個問題、一個人,是不能輕易就說這人不講理、就扣什麼道德帽子,因為很可能不是這人的錯,是病,是疾病把她變成了這樣的!是不是?因為你不能以一個正常人的標準去要求一個瘋子,對不對?我們的法律是不是也是這樣?瘋子殺了人都不能判死刑。為什麼國家法律這麼明文規定?就是因為我國的法律充分體現了人文關懷精神!啊?對不對?而我們作為受黨教育多年的幹部,就一定要有這種科學的精神、人文的精神,對不對呀,郭支隊?」

默默地望著這位滿臉悲憫的書記大人,我苦笑著一時不知怎麼恰如其分地回答了。

好在也不用我為難了,因為一旁的S小舅子臉色發白地開了口:「是,大姐夫,您說得對,就是病,我大姐最近脾氣是很暴躁,那就是病,一定是更年期發作。現在大家都知道的,女人更年期發作不得了的,都是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其實都不止這些,路上我還跟郭支隊聊,他告訴我,有些更年期女人因為過不去,自殺的也有、殺人的也有。就像您說的,都是病,激素,對,雌性激素在作怪。大姐夫,您說得很對,就是病,就是更年期鬧的!」

果然是棋逢對手呀!

我不由得暗自讚歎,不過沒等我暗嘆完,就又領略了什麼是「強中自有強中手」!

S書記彷彿贊同般地點點頭,又開口了:「是呀,更年期是難過呀!就跟你們說的,更年期過不去那是非常痛苦的。像郭支隊說的,最終恨不得能抑鬱得自殺,或者暴躁得要殺人都不奇怪。因為這就是病,激素失衡導致的疾病。我們常說的瘋子,其實歸總也都是激素失衡導致的,什麼都正常,哪會瘋?是不是?我信,要是郭支隊這麼說,我信!」

要是我這麼說?我說什麼啦?!我什麼時候說話啦?我登時傻了眼,苦笑著不知怎麼解釋。

「所以呢,」S書記繼續如大會發言般滔滔不絕地說,「大家一定要有科學的意識,意識到更年期還能造成更多的危害,不僅可能造成抑鬱症,還可能造成躁狂症!對不對?啊,這都是醫學領域早就認定了的。郭支隊呀,以後你們辦案,一定要注意這個方面,要多請醫學部門介入,不要把該關起來的病人拉出去槍斃,那樣就會造成真正的冤假錯案。哪怕你們案子破得不錯,兇手抓得也不錯,那也是一種遺憾,不,是一種落後,一種落後的辦案精神!因為我們生在現代社會,就要有現代的文明精神,病人就是病人,要有這種心胸,要有這種把精神病人送入精神病院,而不是勞改、死刑的心胸!」S小舅子的臉,徹底煞白啦。

「大姐夫,我大姐精神沒毛病!」他突然不再拐彎抹角,直突突地說道,「我知道可能這段時間我大姐脾氣有些暴躁,鬧得您很不安。這都是更年期鬧的,可鬧歸鬧,她精神沒毛病。真的沒有,大姐夫,你們結婚那麼多年,巍巍都這麼大了,在國外跟個大人似的生活。雖然她有時也很想你們倆,這也難怪,再大的孩子也想爸媽呀。孩子知道媽媽的心,知道媽媽希望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她都知道,你這個爸爸跟我大姐過這麼多年啦,還能不了解我大姐嗎?」

不知是明顯的服軟,還是提到了孩子,總之這一番話下來,S書記看起來不那麼「笑面虎」了,但還是沉吟著說:「唉,也是呀,可你大姐總是這麼疑神疑鬼的,不由得人不那麼想啊。唉,要不,我找個醫生給你大姐看看?」

這一回,S小舅子的臉色又由煞白轉綠啦!

「其實不用看,我大姐精神正常得很。」S小舅子再次口氣堅定地說,然後,突然又轉向我,目露哀求道:「是不是,郭支隊?」

但還未等我回答,S書記就笑著替我說道:「你問郭支隊幹嗎,他也不是醫生那不是難為他嗎?不過,既然你一定要問,那就讓郭支隊說說。」S書記又笑呵呵地沖我一點頭,目光炯炯,很有官威。「郭支隊,你覺得呢?」

我終於不得不開口啦,雖然照著S書記仁慈地為我定的調子,含糊推搪一句也可以。

但是,怎麼說呢,儘管很討厭那位S夫人,但嗅著這談笑間卻可能製造出冤案的危險氣息,我身上那種——就是對方虛假恭維的「不畏權貴」的脾氣發作了!

所以呢,我按照自己的感覺給了誠實的回答:「作為外行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判斷,請醫生才是最合適的。不過如果要我談談自己的觀點,那就我的觀察,我認為您夫人倒沒什麼疑神疑鬼的特點。比如就她自己的描述,那麼嫌疑人只有您家保姆一人。可今天我到您家時,保姆為我們倒了茶,我看到您夫人沒有什麼擔憂,之後喝得也很自然。這種情況也表現在晚飯上,完全沒有任何戒備。那我以普通人的常識感覺,一個陷入『被迫害狂』的人,應該不會這個樣子。」

S書記的臉,越來越不滿地沉了下去。當然,S小舅子則對我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我裝作沒看到,因為接下來我就要得罪他啦。

「與此同時呢,我也不覺得這是更年期問題。當然啦,還是以外行人感覺。很慚愧,我們現在辦案還停留在誰是兇手,怎麼作案的層次上,最多也就是對於特別狀態的嫌疑人做個精神鑒定。其他方面的疾病,哪怕是癌症,也是完全不考慮的。所以對因為什麼病導致什麼精神狀態,因此可能是什麼什麼原因的問題從沒總結過。這方面我們確實差距很大,我個人就更差了,所以還要先強調下,我只是從常識判斷。比如說……」

我把我和S夫人在廚房的對白,和臨出門前和S夫人最後對白描述了一下。

「談這些的時候你夫人的狀態非常穩定,除了可以感到她具有正常的理性外,還可以感覺到這麼希望健康長壽的人,一定還是對現有生活比較滿足的。因此我覺得也不像一個正深困於更年期的病人。另外,更年期狀態嚴重的病人似乎應該有一定病徵,比如臉頰潮紅、出汗、燥熱、精神不穩定等等吧。當然,這只是我作為外行的個人感覺,真正怎樣,還是醫生最有發言權。」

我老老實實說完後,收穫了兩雙靜靜射來的含有深深不滿情緒的目光。

我個人感覺,這是那一天這二人唯一心意一致的時刻。

總之那一天的結果是,當我老老實實地觀察、詢問,並真的對讚美我誠實美德的人們小小展示了一下這種美德之後,卻以同時得罪所有人的倒霉結果而宣告結束。

得罪貴人肯定不是好事,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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