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這個房間比建築物里的其他地方更涼,情有可原。保存屍體需要低溫,否則,人類屍體腐爛的過程會讓周圍的人極其不爽。

普勒低頭看著石板上長長的身軀。白床單蓋住了身體,只留出頭部。現在房間里只有普勒,布朗在外面等待,給普勒留一點空間。他姑姑的面色非常蒼白,但是還是很容易辨認。雖然此前他對她的死亡毫不懷疑,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確認這一點。

她的頭髮整理過了,緊緊貼在頭皮上。普勒伸出手,輕撫幾根白髮,頭髮感覺硬硬的。他抽回手。他曾經見過很多不同腐爛程度的屍體,有些遠比他姑姑的情況糟糕,但是她是他的親人,他曾經坐在這個女人的膝上,聽她講故事,吃她做的飯。她曾經教他認字母表,幫他愛上書籍,讓他在她的房子里玩耍,隨便大喊大叫。同時,她也灌輸給他紀律、目的和忠誠這樣的原則。

他家的老爺子得了三星。但是普勒覺得,如果姑姑有這個機會,她也絕不會遜色。

他估量了一下她的身高,大約一米七五。他是個孩子的時候,覺得姑姑像是個巨人。可能歲月壓彎了她的腰,讓她和她的弟弟一樣變矮了。

但是她和弟弟仍然都是高個子。普勒已經很久沒見姑姑了,長大後,他並沒有為此感到愧疚,因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比如說打仗,比如說追蹤殺手。

但是現在,他感到愧疚,這個人對他的成長意義重大,他為失去和她的聯繫而愧疚。而且,這種遺憾現在已經無法補救。

如果一直保持聯繫,她現在還會躺在這塊石板上嗎?也許她會早些和自己聯繫,直接告訴自己她擔心的事情。

約翰,你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嘆息了。事實上,我可能也無法挽救她的生命,無論我多麼想要留住她。

但是,如果她是被謀殺的,我也許會為她復仇。

不,不是也許,我要為她復仇。

他用職業的方式檢查了她的屍體,其中包括對頭部細緻的檢查。他馬上就發現了問題。在她右耳後面,有一處擦傷。雖然蓋在頭髮下面,但是只要撥開頭髮,傷口很明顯。

屍檢的時候,她的頭皮已經被撥開過,面部的皮膚被拉下來,以便檢查大腦。頭後部的縫合處能說明這一切。普勒還知道頭蓋骨是用斯特萊克鋸鋸開的,大腦拿出來進行了檢查和稱重。她的胸部有 Y 形切口,縫線清晰可見。胸腔里的主要器官都要接受同樣的程序檢查。

普勒又回頭檢查耳後的創傷,可能是鈍器擊打引起,也可能是她跌倒在水池中撞到了石牆。雖然有一個小切口,但是他懷疑不會流血太多。這個部位毛細血管不多,一個小切口不會造成大量出血。他在石牆上只找到一塊可能的血跡。話又說回來,如果血流進水中,很快就會被沖淡了。

法醫一定把這塊創傷歸結為跌落之後撞擊石頭的結果了。他殺的證據經常是鈍器傷,尤其在頭部。但是,眼下的創傷明顯沒有被視為他殺的證據。

普勒在考慮這其中的緣由。

布洛克說過,死因是窒息。通常情況下,導致窒息的原因有很多,例如肺氣腫、急性肺炎或者溺水都可以導致窒息。但是,從犯罪學的角度看,導致死亡的窒息只有三個原因,普勒很清楚。

三個原因分別是:勒死、被動溺死、悶死。

他仔細查看她的頸部,想找到繩索的痕迹。但是,頸部的皮膚完好無損,沒有任何靜脈腫脹的現象。對血管的壓迫會導致靜脈腫脹,道理同擠壓一個部位會導致腫脹類似。

普勒也沒有找到勒死的其他痕迹。她的心臟,尤其是右心室沒有脹大。他又在屍體上尋找另一個痕迹——嘴唇青紫的痕迹,但是也沒有找到。

然後,他掀起床單,查看她的雙手。指尖上沒有青紫,也沒有搏鬥過的傷痕。如果有人攻擊她,看起來她沒有還擊。如果她被突然襲擊、制伏,就沒有機會還擊。

之後,他又檢查了她的眼睛和眼周,查找血管受壓可能導致的瘀斑和小紅點。但是,他什麼也沒找到。

這樣就排除了悶死和勒死的可能性。只剩下溺水死亡,而法醫也認定這是死因。但是,溺水是意外,還是有手助推呢?

溺水有不同的階段,並且能留下一些法醫學方面的痕迹。當一個人發現自己掉在水中時,通常會因恐慌和撲騰,用完最後的力氣,然後失去浮力,沉入水中。然後這個人會吸進更多的水,引起更大的恐慌。這時候,落水的人會屏住呼吸。當需要呼吸的時候,人就會呼出粉色的泡沫,吸進更多的水。然後,人的呼吸系統衰竭,在絕望地尋找空氣、快速呼吸幾次之後,一切都終結了。

貝特西姑姑,你的情況是否也是如此呢?普勒想。

如果她在掉入水中之前首先撞到頭部,失去意識,那麼她就不會感到恐慌。但是,如果她沒有失去意識,只是無法把頭露出水面,或者因為太虛弱,辨不清方向,或者有人把她的頭按在水下,那麼,那種死法會非常恐怖。這種死法就如同水刑 ,水刑最終緊接尾聲的部分。

他向布朗所在的門口看了一眼。他想對姑姑的屍體進行全面的檢查,但是如果布朗走進來,發現普勒已經掀起床單,在這個女人裸露的屍體上撥來弄去,事情就會變得複雜。而且,普勒很可能會因為不正當的行為鋃鐺入獄。

當然,他篤定地相信八十多歲的姑姑沒有被強姦。但是,他還是掀起床單的一角,對她的胳膊和腿進行了粗略的檢查。他在她右側小腿的根部,又發現了一處瘀青,很可能是跌倒造成的。

如果是這樣,這就支持了死亡是意外事故的理論。他重新蓋上床單,低頭看著姑姑。

他拿出手機,從各個角度對蓋著床單的姑姑進行拍照。雖然無法達到犯罪現場取證的標準,但是他也只能利用僅有的資源進行工作。

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更多的線索了,但是普勒發現自己無法把目光從姑姑身上移開,無法就這樣離開她。

男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流淚,這是普勒家族的家規。在中東,他痛失同一戰壕的幾十個兄弟。即使在那種情況下,他仍然堅守這條家規。在西弗吉尼亞看著一個人接近死亡的時候,他打破了家規。可能這是軟弱的一種表現,抑或是因為他不再像機器一樣,而變得更加人性。

此時此刻,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低頭看著姑姑,他感到了眼中涌動的淚水。

但是他沒有任其流下。也許以後會有時間哀悼,而現在他必須要做的事情是弄清貝特西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除非他找到確鑿的證據,否則,姑姑寫的信使普勒堅信她的死絕不是意外。

他姑姑是被謀殺的。

他不再去想死去的人,他又回到現實世界。但是他不會忘記姑姑。活著的時候他沒有讓她失望過,他更不會讓她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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